第128章(1/2)
第128章
临池而立着一座八角亭,亭中摆着一顶檀木贵妃榻,榻旁站着一人,而另有人于榻上半倚着,两指慵懒地夹着一只白铜旱烟,他看着地上跪着之人,不耐地轻吐了一口,白烟缭绕,看不清他的神情。
“全梁,你在都察院巡城御史兵马司多久了?”
跪地之人俯下身,恭恭敬敬道:“回公子,已三载有余。”
“三载了吗……”他呢喃了句,突然一脚踹在人胸口,“那为何还如此废物!”
全梁从地上爬起身,连连磕头,“公子,公子!小的知错的,是小的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办事不力,呵,确实办事不力。”胡遂安又吐了一口白烟,“卫骧就藏在那马车之上,你竟敢将人放走了?”他直起身,擡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全梁的脸,“就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啊。”
全梁垂首,将自己埋得更低,“公子,那是薛公子的马车,小的实在不敢拦,小的也未料到卫大人会在薛公子马车上。”
“未料到?”胡遂安冷哼,“夜半三更街上只此一驾马车奔行,你与我说未料到?”他施了狠劲儿又是一脚将人踹开,“那你可有料到今时今日我想取你狗命!”
“公子,公子!饶命!”全梁伏着身爬过来,“公子,小的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马车上的是薛公子,皇后娘娘可是薛公子的姨母,小的人微言轻,实在不敢招惹薛公子。”
“呵,不过一个贱商,也怕成这样。”胡遂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将死之人察觉不到,那大活人总能发觉吧!那夜将卫骧送进卫府的分明是个姑娘,彼时就在薛易之马车中,你也不知?”
“小的……小的……”全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爷要你何用!”
“公子,公子。”全梁跪膝上前,“小的去查过了,薛家说那女子是薛家的婢子,在随薛公子外出时在半路将卫大人救下的。”
胡遂安嗤笑出声,看着全梁宛如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薛易之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婢子?他薛易之若真救下卫骧,会让一婢子出面将人送进府中?那女子满身是血,薛易之那小厮却不然一尘不染,用你那蠢笨的脑子想想究竟是谁救的人!”
“公子,小的会再去查的……”
见人还跪在地上,胡遂安斥声:“那还愣着做什么!还要小爷我恭请你出去吗?”
“是,是,小的这就退下……”全梁连滚带爬着跑了。
等人走远了些,站在贵妃榻旁的万木春才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救卫骧的是婢子与否作什么!眼下最要紧是火铳一事怎么办?好端端的这案子又被人翻出来,闹得满城风雨的,若是再传入圣上耳中,真就不得安宁了。”
“怕什么。”胡遂安别了万木春一眼,“跟在我身侧那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胆小怕事?一年前既能压下这桩事,如今自然也不会出差错,义庄与刑部的原文书皆已被毁,他们能查到什么?”
“这岂可同日而语?如今查案的可是卫骧!”
胡遂安哼声:“他如今不过个六品文官,无权无势的,连官役都调遣不动,能成什么事?”
“可圣上都下令彻查各官署了,你那枚火铳想来瞒不了多久,依我看,还是销毁的为好!”
胡遂安一记冷眼过来,万木春赶忙收了声,可见他自始不紧不慢的,万木春也不免心切,“我也是为你好,当初这篓子捅得实在过大,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压下,此时再翻出,必然不简单。你是不知,我前来你府上的一这路时有人在提及此事。”
万木春从怀中掏出一布囊,将囊中的字条尽数倒出,“这字条如今城中遍地都是,我父亲派人拾都拾不完。”
胡遂安懒懒瞥了眼,满不在乎道:“你觉得会是谁所为?”
万木春斩钉截铁:“除了卫骧还能有谁?”
胡遂安哼笑:“你瞧,此事一出无人不怀疑他,明知会众矢之的,他还如此做,你觉着卫骧会和你一样蠢?”
万木春一噎,可又反驳不得,“除了他,那还有谁?”
胡遂安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将旱烟杆儿丢在一旁,“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万木春沉思,“能知晓仲孙贺死因的唯有刑部一行人,可尹家的都在一年前死了,连他的弟兄旁支也无一幸免。”
“死绝了?”胡遂安唇角噙着玩味,“还是你亲眼见着人死在你眼前了?”
“我……”那自然是没有的,“那依你之意,当年有漏网游鱼?可一年前刑部四品官之上重则抄家,轻则流放,女眷被送入教坊司,据我所知,侥幸茍活的如今也寥寥无几,还有谁能有这能耐?”
“旁人是没有,可卫骧有啊。”
万木春不解。
“卫骧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了。可近段时日他实在判若两人,又是卑躬屈膝来京中求人,又敢让人重伤于他。你仔细想想……他举目无亲,且挚友寥寥,能让他做到这份上,会有谁?”
万木春沉默,卫骧先是为了一桩强.掳少女案大动干戈,而这回救下卫骧的偏偏又是一女子,若二者是同一人,便不言而喻了。
万木春失笑,“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胡遂安见他终是会意,挑了挑眉,“那女子必定还在应天府中,且与一年前的事儿脱不了干系,多花些心思去查,这可不比对付卫骧容易多了?”
“我这就去。”
“不过……”
万木春步子一顿,“不过什么?”
“我总觉着他重伤一事没那么简单。他九死一生,又搅得京城天翻地覆,只是为了查个火铳?”胡遂安啧声,“这实乃大计小用啊。”
“他必然还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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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殓房。
“三姑娘,这字纸我们都写了一日一夜,还不够吗?”唯恐被人查至家中,他们便躲在义庄中行事。于回舟看着手边满满一摞纸,累得直揉捏着手腕。他原以为自己想的这招已然够损,却不想与她相较,还真是相形见绌。
昨日她将字条皆藏于有豁口的竹筒中,随之又去寻来了路上的弃犬,将竹筒绑在犬身上,只那么奔走一夜,如今真就遍地皆是,没有一条街巷落下的。听闻今日尹府与巡城司的差役都气疯了,连拾了三个时辰都未将字条拾完,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根本压不下。
昨日她说想将事儿闹得更大些,他原以为也只是再誊抄些送去各家各户中,却不想她实乃熊心豹子胆,还竟敢将手伸向宫中。各官上大朝的必经之路她都不放过,不少小太监还在洪武门外拾到,这也罢了,她竟连出宫倒夜香的车辇也不放过。
“这些足以了。”尹昭清麻利地将字条卷起。
“你这些又是要做什么?经这么一遭,今夜城中必然严查,想再如法炮制恐怕难了。”于回舟见她还给字条还封了蜡,不由问道。
“我知晓。”尹昭清手中不停,“这些不送入城中。”
“那送去哪儿?”
尹昭清淡淡:“秦淮河。”
于回舟一愣,内城几近是围水而建,秦淮河不仅流至外郭城,内城之中亦又不少分支,她还真是一处都不落。
“三姑娘既然要查案,为何不去寻卫大人?”他虽未问过,可经这两日之事也约莫猜到了些。
尹昭清手中忽而一顿,“如今查案,不但不能奢求刑部与督察院相助,还需得时常提防他们在背后阻挠,卫大人虽能牵制他们,可他终究是臣……万事需由圣上开口才是。”而今城中人心惶惶,圣上若知晓必然坐不住。
“就算圣上开口查旧案那又如何?案子必然又落在刑部与督察院身上。他二者与各官署沆瀣一气,连文书都敢篡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尹昭清指尖一紧,手中的纸被揉捏成团,“走一步看一t步。”
叩叩,叩叩。
方才谈论过于忘我,根本没察觉屋外的动静,二人相视一眼,于回舟便起身将一白布盖在案上。
“何事?”
屋外的差役回道:“于先生,姑娘,小的来给二位送晚膳。”
于回舟打开门,这才察觉屋外天色已沉,二人竟又待了一整日,“给我就是。”
差役看了看于回舟,又看了眼他身后横七竖八的尸首,不禁咽了咽喉,“于先生要在殓房中用膳?”
“仵作在殓房中用膳怎么了?”于回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食盒接过,“下值了便早些回去。”
“是。”那差役得了令还真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你先歇一会儿。”于回舟将食盒递到尹昭清手边,想起前些日子他让人姑娘连夜验尸,也不给人管口饭吃,不免有些愧意。
尹昭清也不与他客套,走上前打开了食盒,却见碗底压着一封信。
二人面面相觑。
于回舟谨慎地将信取出,信笺上空空如也,一笔未留,连给谁的也不知。他就要掀开封蜡拆信。
“于先生,是我的信。”尹昭清忙将信从他手中拿过,紧紧攥在手中。
于回舟连忙松手,“对……对不住……那你收好。”
尹昭清走到一旁,拆开信笺,心中的字迹过于熟悉,看得她心头一动。
都说京中不少人忌惮于他,此话一点不假,他洞悉人心明察局势的本事的确无人能及。这两日她还未见过他,他都知晓她在想什么。
卫骧在信中说,于回舟此举惹了不小麻烦,不过无甚大碍,他能应付,让她不必担心,只管做自己想做的。
她唇角微微一勾。
“是卫大人的信?”于回舟试探一问。尹昭清擡眸看了他一眼,虽什么也未说,可她眉眼间的笑意骗不得人。
而下一刻,于回舟察觉出了不对劲,“不对啊,他是如何将信送进义庄来的?”想起方才送晚膳的差役,他倏地沉下脸来,“卫大人这未免也太张狂了些!他竟敢在我义庄安插眼线!还……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在我眼皮子底下给你递信!”
“大人也未想瞒着你。”偏挑了这个时辰来,她明白他的意思。她走到火烛旁,毫不犹豫地将信烧了。
“于先生可有法子带我进刑部?”
“刑部?”于回舟顿时有了不好的念头,“何时?”
“两刻后。”
于回舟面色不太好,“你要去刑部做什么?”
“卫大人在信中说圣上已知晓此事。”尹昭清言简意赅,“酉时一刻时,刑部尚书滕大人被圣上召入宫中。眼下刑部无人,天色正沉,是潜入的好时机,我要去刑部寻一样东西。”
“偏要今日?”事发突然,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根本来不及备下什么。
尹昭清颔首,不容置疑。
于回舟看着殓房中的尸体,沉思了片刻,“也罢,那就随你走一遭。也并非没有法子,那具尸体我已验毕,原是明日一早再送至刑部,既然你要去,那便改作今日。”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过你这身行头实在不妥,你若心无芥蒂,我去房中给你拿身衣物,届时你只当作是义庄的帮工,随我入内。”
“好!”
……
二人推着木车来到刑部。
“于仵作?”看守的官役只借着一抹月色便从身形认出来人,“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于回舟停下木车,“尸体方才验完,生怕滕大人等得久了,便火急火燎赶着送来。”
官役走上前掀开敷盖着的白布,见躺着的是死人无异,这才道:“那当真是不巧,于仵作来得迟了些,滕大人半个时辰前已离开刑部。”
“这……”于回舟顿住声,故作为难,“我这尸体推了二里地,总不好再拉回去。大人可知滕大人去往何处了?我在此等候片刻就是。”
“滕大人并未提及,不过方才见了宫中内官,想来是一道入宫去了。”
“原来如此……”于回舟看了眼木车后的尹昭清,“滕大人应当还会回刑部,那我便在陈尸阁等候片刻,今日还需给大人呈尸状。”
官役并未怀疑他这话,只是将目光落在木车后的那道瘦小身影上,“今日运尸的怎么就两人?他是谁,瞧这身形往日并未见过。”能在刑部当差的官役也多少有一双鹰眼,并不好糊弄。
“义庄一个月前新来的伙计,平日里替我打打杂,做些粗活。”于回舟说起这些话来心里毫不虚,他走上两步压着声道:“这两日城中不太平,义庄中也人不自安,才过了下值的时辰便都走了个没影儿,唯独他老实些未走,待想到还需人运尸时,义庄也寻不出第三个人来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可尽信。”官役让了道,“今日刑部人手不足,就劳烦于仵作亲自送进去了。”
“自然。”于回舟将尸体从木车上卸下,与尹昭清一人端着一头往刑部内去。
待走出了十丈远,于回舟才朝着身后嗤了口,“这帮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滕大人在刑部时,可抢着来擡尸。”
尹昭清失笑,往陈尸阁的路她也识得,二人走得相较于以往更快了些。一年已去,刑部里外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堂中陈设稍有不同。
于回舟压声轻咳了两下,“别打量了,有人瞧着呢。”尹昭清收回目光,只看向脚下的路。
陈尸阁在刑部东面,走了一盏茶便到了,阁外也有人守着,不过因滕子盛不在,差役都懈怠了不少竟还在屋前耍骰子,她与于回舟去时二人也只是懒懒擡眼摆手示意他们自行进去。
“你究竟要来刑部找什么?可是尹大人遗留下的密文?”待安置好尸体,于回舟才将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
尹昭清在唇边比了一指示意他噤声,“待出了陈尸阁再说。”
她往外张望了眼,见那两官役无心顾及他们这处,便向于回舟指了指门外。
于回舟立马会意,他走到屋外,笑道:“二位官爷今日手气如何?我可否也来两把。”
那两官役眼一亮,连忙将他拉过来,“平日喊你几回都不应,今日怎么想着来两手。”
“上月的工食银不是才发,如今手头还算宽裕,也不知在此等着滕大人要到何时,不如与二位一同解解乏。”
“来来来。”
于回舟今夜手气着实不太好,才来了五番,便已输了两贯钱。尹昭清见此时机走到屋外,压低声道:“于先生?”
于回舟故作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见她捂腹佝着身,“是想上茅房?”
尹昭清点点头。
“真是事儿多。”于回舟起身,“二位大人,那我带她走一趟。”
两位官役相视一眼,其中一人正要起身,被于回舟拦下,他将自己的钱囊摆在二人面前,“不劳烦二位了,我带她去就是。这钱就摆在这儿,我去去就回,过会儿再与二位切磋。”
那官役看了眼于回舟的钱囊,眼中一动,“那快去快回,莫坏了规矩。”
“是是是。”于回舟忙扯着尹昭清走了。
待二人走出了陈尸阁围院,于回舟才出声:“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只是甩开他二人,我就费了五贯钱。”
“于先生从我月钱里扣。”
“诶,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他本就不是会克扣之人,更别说得知尹昭清的身份后了。
尹昭清无心再与他打趣,依照往日的记忆,在刑部中绕行。于回舟从未来过内院,这一行他皆是跟随她走着,待深入内院之中,他不免也有些慌了,“三姑娘,这路可不能走岔了,若是撞见了巡视的官役,我们俩都别想活着踏出刑部。”
“不会错的。”尹昭清不敢走大道,一直带着于回舟在各院间的乱杂破败的小道中穿行。
“可别耽搁太久了,最多三刻,不然陈尸阁外的官役要怀疑的。”
“我知晓。”絮絮叨叨的,真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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