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2)
第133章
“薛公子……”
尹昭清看了看他,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与被遗忘在身后的食瓮。薛易之在此时出现在此,许多事不言而喻。
“以为是卫骧给你送来的?”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她的笑意刹那而退时,他眼底不由一冷。
“薛公子为何会来此?”
“这应天府,除了卫府,还真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我想来便来了,你说是不是……”薛易之看着她,眼中唯有陌生,“尹昭清——”
薛易之回想起在顺天府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她佯装王明珠,通身官家女子的气派,仪姿语态都叫人挑不出错,原来那时就已有迹可寻。
尹昭清听他如此唤她,并未有过多意外之色,看来消息传得是快。她将方才那封信示于他面前,“这信也是薛公子假借卫大人名义给我的?薛公子这是想做什么?”
“假借卫骧的名义?”薛易之闻言失笑,“尹昭清,可从未有人说过这是卫骧的信。”
尹昭清眸色一冷,他说得不错,从始至终都是她误会了。
她后退了两步,脚上的镣铐在地上划出清脆的声响,“薛公子今夜到访究竟想做什么?”
薛易之看向她足上的束缚,双眸一沉,“尹昭清,我可以带你出去。万大人不在尹府,狱差皆已被我支开,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地。”
她不解,“去哪儿?”
“离开牢狱,离开是非,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尹昭清苦涩一笑,垂下眸没有说话。
“你不信我?”薛易之对此并无过多意外,他唇角泛起一抹嘲弄,“也是,你从未信过我。你的身份卫骧知晓,蔡清知晓,卫府上下与霍礼也知晓,就连姓于的仵作与他身侧那小子都知晓。”
他眸底一暗,“唯有我不知……”就连白日那些在尹府外围观的行路人都能先他一步得知,只他需从旁人口中得知。
“薛公子如今也瞧见了,身份之事必引起轩然大波,自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薛易之冷笑,这说辞当真拙劣,“在你眼中的我自是比不得他的,可是尹昭清,如今事态严峻,与你而言千万般好的卫骧恐怕也保不住你,为今之计,只有你离开应天府,越远越好……”
他走近了些,石砖不平,于他而言这几步路有些艰难,“跟着他,旦夕祸福命不由人,只有离开这儿你才能活下来,你要去哪儿,我都可以带你走,且能保你一世无忧。”
尹昭清淡淡一笑,“薛公子之意,是让我不要再查父亲的案子了?”
他最不愿看见的便是她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方才那些话让他仿若成了一个笑话,“尹昭清,你的确聪慧过人,此时躲在狱中不失为上上策,但你可知,如今城中有多少人等着你离开牢狱再杀你又或是想让你就死在狱中的……你城北的那处住所也已未保住,督察院封查,早已翻了个底朝天。”
尹昭清静静看着他,“那薛公子是前者还是后者?”
“什么?”薛易之眉间微蹙。
“薛公子是想等我离开了牢狱再杀我,还是想让我死在狱中?”四目相对,她在他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震诧。
“你觉着我会杀你?”薛易之越来越看不懂眼前之人了。
尹昭清倚在石墙旁,自顾道:“入狱后的几个时辰里,我一直在想,第一个来见我的人会是谁,我想过万大人,想过邓大人,还想过是万木春,更甚者我想过胡遂安,可我并未想到,会是薛公子你——”薛易之的出现的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
薛易之腿间已涌出阵阵酸痛,可他强忍着只盯着尹昭清一字一句道:“那你觉着我到底是为何来寻你的?”
“督察院搜查我的院子必然一无所获。”尹昭清言辞凿凿,“否则薛公子也不会来寻我的……不知薛公子是想在我身上寻何物?”
薛易之听闻此言僵在原地,他满眼悲哀地望着她,良久才开口,声色极其轻,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颤意,“尹昭清,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尹昭清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在你心中,我自始至终都是个无利不为之人,就连来狱中救你也带着见不得人的意图?”薛易之冷笑,“那卫骧呢?他就没有私心?他的私心是处处为你,而我的私心便是鄙贱不堪!是不是!”
尹昭清紧攥着手中的碎瓷,将其掩藏在镣铐之下。
薛易之哼声:“尹昭清,他利用你已坐上锦衣卫指挥使之位,独揽大权,朝野侧目,如今的尹府于他而言不足为惧,他想来便来,连府尹万大人都不能奈他如何……可他为何不来救你?”
“你说什么?”尹昭清不明白他此言何意,锦衣卫指挥使?
薛易之望着她,眸底满是哀色,也不知是觉着她可悲,还是在看她眼中可悲的自己。
“我们都被他骗了,被人夜袭重伤是假,他借机生事让圣上彻查火铳亦是假,t尹昭清,你以为他是为了你?”他冷笑一声,“他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权力,如今终是皆得他所愿。”
“他今日才上任,便彻查了刑部与督察院,滕子盛与邓庭玉在他手中只剩了半条命,两署上下共有三十人入锦衣卫狱,受尽极刑,生死未卜,他手段狠辣搅得应天府人人自危。尹昭清,你瞧见没,他才是城府最深之人。”
“薛公子。”往日听他这些话,她心绪多半会被左右,可如今不知为何,她心中竟不起丝毫波澜,“你兴许是早已忘了,我许久前就与你说过,卫骧他从未害过人。”
“是吗……”这话他岂会忘却,她每每提及时就似在点明他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若我说我知晓是谁害死了你父亲呢?”
“你说什么?”尹昭清一怔,紧攥着碎瓷扎入掌心也毫无察觉。
“我说,我知晓你父亲是谁害死的。”
尹昭清盯着他的双眸,试图要从他的眉眼中看出他话中真假,她愈渐冷静下来,“薛公子难不成想说是卫大人?”
“若我说是他呢,你该如何?”
“不会!”尹昭清毅然决然,“我信他。”
她甚至都未思索便打断了他的话,薛易之自嘲一笑,看来今日之行又是他自作多情,“那你今夜便是不愿与我离开这里了?”
尹昭清一字未言,托着沉重的镣铐转身往牢狱中走去,“我会一直等卫大人来。”
卫骧让她等几日,那她便等着,此时他不来,必有他的考量,愿意以命为她博得一丝希冀之人,她岂会不信。
这一幕刺痛了他的双眼,薛易之握着木拐的手隐隐发颤,“尹昭清,无论如何,我都比不得他吗?”
尹昭清瞥向地上散落的小菜,俯身拾掇,她将其一一置于食瓮之中,“薛公子。”她起身将食瓮递给他,“我不爱吃鸡子羹。”
她是如何察觉有异的?或许是那封信,又或许在看到那晚鸡子羹时她心中便已起了疑心,这食瓮就不是卫骧命人送来的。
薛易之冷眼看着那原封不动被退还的食瓮,并未接过,“尹昭清,你待卫骧有情,那我呢?我待你是真是假你也分不清吗?”
“薛公子。”尹昭清擡眸,眼底一片清明,“时日一久,辨不清真假的难道不是薛公子吗?”
“什么?”薛易之声色一滞。
“我于薛公子而言,应当并未是情谊,而是薛公子的执念。”尹昭清面色平静地一字一句,却叫薛易之面容刹那苍白。
“一直以来,公子都错把对卫大人的执念当作了对我的情谊。这些年,公子的忿怨已铸成不甘扎根于心,对公子而言,卫大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公子常言对他恨之入骨,想将他除之而后快,可实则公子并非真的想让他死……你最想要的是让他失去所有,我说得可对,薛公子?”他想要的从头彻尾都不是她这人,他对她所谓的情,也不过是想从卫骧手中抢过所有而生出的恶念,卫骧所失便是他所得。
那夜他愿救下卫骧她便察觉出了,或许对薛易之而言,报复一人并非以性命相抵,而是看着他人从高坛跌落,从万众瞩目到无人问津,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
薛易之双目染上猩红,咬牙切齿看着一点点将他剥开而毫无保留的尹昭清,他的愠怒油然而生,“尹昭清!你凭何如此说我!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在想什么!这些年我见过多少人心,所有人都骗不过我,而我岂会分不出自己心中真假,尹昭清,我不信你看不出,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在顺天府时,我是动了杀了王明珠的心思,我承认茶楼的那场意外是我默许了薛云筝所为,可我后来得知王明珠虚假的皮囊之下是你时,我便并未再有伤你的念头。”
尹昭清不可置信地擡眸,“你终是承认了。”
薛易之冷笑,“你再清楚不过,我并非什么好人,我从不为旁人,只为自己。可你在顺天府屡屡坏事时我也并未对你下手,后来你失踪之际,我也不遗余力寻你。卫骧将死之时,我也因你没有对他下手……尹昭清,我先前是做了许多错事,可我并不想让你再恨我,如若救下卫骧能让你欣喜,我绝无迟疑。”
“应天府不是什么好地儿,可众人趋之若鹜,在遇见你之前,我并未想过这五年间再回此地。可待卫骧说要将你带回应天府时,我便动摇了。”
薛易之盯着她,眸底是从未有过的深情,如潮水热烈汹涌而来,“薛家犯了如此重罪,我若想藏身保命并非难事,可若回应天府,等着我的便是牢狱之灾,你觉着如今的我为何能回到应天府而又在圣上眼下安然无恙?”
尹昭清面露疑色,此事她确有想过,薛家犯的是死罪,薛易之想明哲保身,绝非易事。
薛易之清冷一笑,自顾道:“皇后娘娘保下了我,我应下圣上之言,每年上缴商税三万两。”
“三万两啊……”薛易之嗤笑,“你可知三万是多少?这抵得上全京城为官者一年的俸禄,这无异于是我薛易之在养着他们。”如此荒唐的要求他都应下了,更荒唐的是,一切归根结底竟只是为了留在她身边。
他应当是病了,病得不轻……他自己也不知是何时起有了如此的念头。他见过许多女子,仙姿玉貌、百媚千娇比比皆是,可他偏就只记得那日在酒肆外他说自己需养活整个薛家时她眼红时的模样。
薛易之在她难以置信的双眸中,一字一句道:“尹昭清,你说我对卫骧执念极深,是,我承认,可深不及此,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尹昭清胸膛剧烈起伏着,指尖发凉轻颤,怔在原地不得动弹。薛易之的荒唐她早已见识过,可未料他竟如此疯魔,他的执念不复以往,早已病态无可救药。
“尹昭清,我做的并不比他少。”薛易之无视那道狱门,一步步向她走来,“我从未觉着自己输给了他,我只是比他晚来了些,若我早些遇到你,你的眼中必然不会只有他。”
他步步靠近,尹昭清被他逼得坐回榻上,薛易之见她眸中的惊恐,便未再走上前,他蹲下身来,那条跛腿无力,扭曲而耷拉在一旁,狰狞的模样叫人看了发怵,可他并未回避她,他疼得额间已渗出豆大般的汗珠,可他仍咬着牙平视于她,“尹昭清,若先遇见你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瞧,他执念作祟,竟问出这些话来了。
尹昭清毫不逃避他的目光,她清冷的目色中无一丝躲闪,一如东流溪水,汩汩而流,无所退路:“不会。”
只这两个字,薛易之强装的镇定已尽数撕裂破碎,他怔怔地望着她,满眼苦涩:“你连骗都不愿骗我?”
“我只是不想骗自己。”尹昭清看着他,眸中情真意切,可却不是对他的。
“不论何时遇上卫大人,或早或晚,我心中都会给他留有一席之地。”
“若是五年前遇上他,他尚为青涩,我应当会喜欢上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他。”
“若是在他而立之年遇见,我会喜欢上指顾从容,眉眼间还留有些傲气的他。”
“再过十年,他应当历经了世事,那时若再遇见,想来我也难以割舍下那个沉稳寡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他……”
薛易之静静看着她,狭小的狱房中并未点起烛火,可他分明就瞧见了她在提起那个人时眼中燃起比烛火还要明亮的光。
她的情意自始至终都尤为隐晦,他藏得很深,她的嗔斥爱恨从不会如此宣之于口,可方才她满口是他,字字句句皆是他的好。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是输了。
薛易之凄苦一笑,试图将方才那些话忘却,他拼了命想忘,可那些话却拼了命似的在他心中生根,他若要拔除,他的这颗心也多半是要废了。
“你与他还真是一样。”薛易之嗤笑,他扶着地缓缓站起身来,将那条跛腿藏之于衣袍下,“一点儿也不给人留活路——”
他叹了声气,将方才的情绪都藏匿起来,“尹昭清,你可还记得在你们离开顺天府的前一夜,你二人前后寻到了我?”
“那时我与卫骧说,我想要一人,只要他愿意给我,那就算偿还了我这条腿t。”薛易之一顿,似乎想去看她下一刻的神情,“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尹昭清缄默,等着他说下去。
“他说他不愿。”
“他说他宁可一辈子怀着对我的愧疚,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尹昭清猛地擡眸,眸底唯有震惊,一时间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明知说出这话于他而言无利,可说出后,他心中刹那松快不少,“尹昭清,自那时我就知道卫骧的软肋了,我想要击垮他易如反掌。”
但他并不会伤她,到头来这竟成了一个死局。
“尹昭清,你是不是觉着事到如今,我还是在欺骗你?”她的疏离犹如一根根刺扎在他心口,“终有一日你会知晓,卫骧能做的我也能做,你想要的我都能送到你面前。你不是想替你父亲洗清冤屈吗?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尹昭清,我想让你知晓,并不输于他。”
即便她满眼卫骧那又如何,事未定局,眼下论成败,未免也过于早了些。
尹昭清看向他,冰冷的声色将他推远,“我无需薛公子相助,我若想做便自己会去做。”
薛易之浅笑了一声,“尹昭清,你会需要的。”
尹昭清眯起眼来,他不怕薛易之算计她,她只怕他又牵扯上不该牵扯之人。“薛公子这话何意?”
“我已将你身藏仲孙贺死因证据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低声道:“你难道不想看看今夜除了我还有谁会来狱中寻你?”
薛易之一顿,微微挑眉,“比如……万木春?”
尹昭清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薛易之看着她这副总是诧异的面容不免失笑,“你与危险能查到的,我自然也能查到。”
尹昭清眉心一紧,忽而明白他想做什么。
“我说过的,只要你想要,我都会送到你面前。你若想要他死,我绝不会让他活到明日。”他唇角一勾,笑得如地狱罗刹。
“薛易之,你别乱来——”尹昭清话音还未落,昏黑的廊道中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道熟悉的声响:
“啧啧啧,薛易之,你低声下气地求到小爷这儿,还送了一间酒铺,只是为了来此与这姑娘调情?”万木春走了进来,看着牢房中的二人揶揄出声。
“怎么?人不愿跟你走?”万木春并未听到二人先前的谈话,可见二人这架势也大概猜到了些许,“先前我就跟你说过,那间酒铺只能送你进来,能不能将人带走就能看你本事了。”他笑意难掩,“看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咯——”
尹昭清听得万木春这话,便明白了方才薛易之那话是何意。薛易之都能在尹府的狱中安插自己的人,又何至于需要赔上一间酒铺而借万木春之手入内。正如他所言,他今夜本就是要让万木春有来无回的。如今只有万木春还被蒙在鼓里。
“薛公子,夜深了,还请回吧,若是让人察觉,我也不好向我父亲交代。”万木春看着薛易之的颓然经不住发笑,此情此景实在难得一见。
“万公子不走吗?”薛易之故作不解。
“自然走了。”万木春擡起手,示意他往外去,“不如我送送你?”
“有劳了。”薛易之瞥了他一眼,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走在万木春右手侧,待要踏入黢黑的廊道中时,他转过身来回望狱中之人。
尹昭清对上薛易之的目光,他似乎早已预见了万木春的下场,笑得尤为肆意。
真是疯子一个。
尹昭清不敢有疑,她拾起地上的那枚铜钥将镣铐打开,她不知万木春会做什么,总得为求自保多加留心。
可她还未将狱门的锁链缠紧,门外便又传来的脚步声,生怕她跑了似的,这一回步伐更为急促。尹昭清一擡眸便对上万木春的视线。
再见她时,他并无方才的笑意,手中还甚至提了一把短刃,步步逼近,他看着尹昭清,冷笑出声:“原来是你啊……那日在集上遇见了你,我就说呢卫骧怎么会突然出现,原来是因为你。”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夜救下卫骧的也是你,对不对?你就在那跛子的马车上。”
尹昭清抿唇没说话。
“卫骧将你藏得可真好,我还派人四处寻呢,竟连一丝踪迹也寻不到。谁能料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还以为躲到我父亲这儿,你就能安然无恙了吗?”万木春提着短刃嗤笑出声,“我父亲今夜不在,你就算是死在这儿了,也无人知晓。你说若是你死了,卫骧会不会疯?我可是从未见过失态是何模样,哦不对,还有薛易之,那跛子也喜欢你,让我来瞧瞧,你这女子究竟有何本事,这应天府最眼高于顶的两人竟都看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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