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1/2)
第136章
死了……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却如有一阵阴风自院中瑟瑟而过,众人起了寒颤,却无一出声。万木春于他们而言并非旁人,同在应天府十余年,他们与其相熟甚然,前两日还见过说过话,眼下却告诉他们这活生生的人竟然死了……
尹昭清搁下竹箸,将面前的碗碟推开。
万木春的结局她并不意外,只是这日来得太快了些,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又或许于卫骧而言这根本不意外,前两日人还好好的,偏就今日他来了胡府不在锦衣卫狱中就出了事?
他的人会怠忽职守?她不太信。也不知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他的推波助澜,卫骧这人连自己都能算计,他会没预料到万木春之死?
众人似才回了神般,刹那哗然出声。她与旁人隔着一道屏风,那屏风是绢布饰绣,虽看不太清人面容,却大抵能猜到乱作一遭的模样。
屏风折起的狭缝正对上胡遂安,尹昭清眯起眼顺着望去,他似乎正与身侧的小厮说着什么,那小厮趁院中混乱之际,头也不回往院外去了。
她阖了阖眼坐着未动,静候着另一头的动静。
都以为卫骧会起身离去,可却见他坐在席间一动不动,只是那双本就清寒的眼眸望着他们隐隐泛冷。一众人缩了缩身,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卫骧这一坐便又是半盏茶,无人知晓他之意,皆于一旁瑟瑟无话。
胡凡庸起身,率先开口:“卫大人,事出突然,不如你先回司中处置。”他侧身与一旁的管事交代了两句,便命人送他出院。
卫骧仍旧未动,他转而冷冷望向席间的胡遂安,“万木春死了,胡公子面无惊诧更无悲色,都未过问一句,看来这些年的情意也不过虚妄。”
旁人在卫骧这话下齐齐往胡遂安身上看去。
胡遂安擡眸,对上卫骧不加掩饰的凌厉,“卫大人,我虽与他相识多年,可他若真与旧案有关,我自是不能纵容,他生性顽劣可也并非是残害旧友的说辞,我不暗查举证于他已是念及这些年旧情,难不成还要包庇他?他如今畏罪自戕于狱中,我无话可说,错便是错了,即便众人觉着我胡遂安铁石心肠,我亦不会替他说一句话,卫大人秉公处置就是。”
卫骧轻哼了声,讽意十足:“自戕于狱中……胡公子可是多生了只眼,连人是如何死的都知晓。”
胡遂安也不甘示弱,“锦衣卫狱一直由卫大人严防死守,万木春若非自戕,难不成是因卫大人渎职而让人有机可乘将其杀害?”
“遂安!不得无理!”胡凡庸一拍桌案,愤然出声,“卫大人做事由不得你指摘!”他转而与卫骧道:“卫大人,事有轻重缓急,需以己事为先,老夫便也不多留你,不如待处置了司中之事再来府中吃两盏酒,如何?”
卫骧看着他,眉眼中的冰冷淡了三分,“相爷,卫某今日前来胡府可未昭告旁人,知晓锦衣卫狱中无卫某看守的也就只有这院中之人了。”
胡凡庸眯起眼来,主家待客的客套也消褪了几分,“卫大人之意,是怀疑宴上之人暗中作乱?”
而这一回卫骧未应,一旁的霍礼忽而朝着院外厉声,“来人!封锁胡府,不得有人出入!”
霍礼话音一落,便有十余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将院子围了起来,其速之至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有备而来在外已守候多时。已有望向卫骧的目光陡然生变。
胡遂安察觉出他的意图,眦裂发指,“姓霍的!你胆敢带人擅闯我府上!”于此时,他的眸色终是崩裂开,他双眸眯成一条缝,渗出寒意,“这究竟是谁的意思?你的——还是卫骧的?”
胡遂安话中已是不敬之意,可此番言语之下胡凡庸并未再出言呵斥,他只是面如冰霜,唇角抿成一条线,冷眼观之。
卫骧懒懒擡眼,似是施舍,“我的。”
自然,锦衣卫都听命于他,可他这理所当然而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是何地的模样无疑是激怒了胡遂安,他气息也不由急促,“卫骧!这是宰相府,由不得你胡来,赶紧带着你的人出去!”
无人动身,锦衣卫的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胡遂安冷声:“卫骧!你今日所行之事圣上可知晓?圣上施权于你岂是让你在此无凭无据扣留人的?如今想来,万木春之死还有待斟辨,卫大人莫不是诓骗了众人。”他扫了眼众人,“借此说辞只为在胡府生事!”
卫骧接过霍礼递给他的绣春刀握于手中并未动作,“眼见着火铳一事将有眉目,人却死了,卫某自然不得不有人别有用心。”他一顿,将敞厅一众人的目光都收入眼中,“偏就巧了,今日来胡府贺宴的诸位一年前恰与仲孙贺一同秋猎……”
卫骧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人心底一怵,这些日子以来因仲孙贺一事闹得应天府人人自危,今日卫骧摆明就是冲着此事来的,谁不怕再惹一身祸事,几个与万木春交好的此时也顾不得会失了其面子,争先恐后道:
“卫大人,此事与白某无关,那日我并未与仲孙贺遇上,待知晓时他人已死了,我一直同柳家的和钱家的一道。”其中一人忙扯过身侧另二人,“你们快同卫大人说啊,我那日是不是一直与你二人一道。”
“是是是。”那人连声应和,“我们三人自始至终都未走散过,入山后我们就未再见到仲孙贺了,更未瞧见火铳了,我们什么都不知。”
“卫大人,我们当真不知情。”
“大人t,还请您明察。”
“卫大人,我也未见过仲孙贺,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
“……”
卫骧年长不了他们几岁,可他通身的威压已叫人心生畏意。他们平日在外无赖不恭惯了,府里也只见了父亲才会收敛些许,可面对卫骧却恨不得将在国子监仅学的几分规矩都展露于前。
“口说无凭。霍礼,派人去各府搜查,若有异样,即刻来报。”
“是。”
一听要搜府,敞厅之人的面色都变了,先不说卫骧能不能搜出他想要的,万一又搜出什么别的来,遭罪的可是整个府上!
“卫大人,搜府事大,还请卫大人派人先通禀家父。”
“是啊,卫大人,未得圣上之令便搜朝廷命官府邸,这于情于法皆不合。”
敞厅已乱作一团,已有人按捺不住,径直要往院外冲去,却无一不被锦衣卫拦在月洞门前。
“卫大人!”
“卫大人!”
旁人的心急如焚卫骧置若罔闻,半晌只落下一个字:“搜。”
“卫骧,你疯了不成!”胡遂安见自己的生辰宴闹得这般局面,气得手中的玉环都要捏碎,“你今日在胡府这般作为也不怕旁人知晓?你若对胡家有成见也就罢了,他们呢?他们今日不过是来府上贺宴,为何要受此无妄之灾?”
胡遂安这冠冕堂皇的模样将尹昭清都看笑了,无妄之灾……也不知他是如何敢说出这四个字。
“尹姑娘。”尹昭清身侧的胡成玉攥住她的手,就要将她往一旁带,眸中的担惊受怕不似有假,“这刀剑不长眼的,我们还是避避,你不如先同我去厢房憩着?”
虽隔着一道屏风,可剑拔弩张之势根本回避不得。尹昭清偏过头看向胡成玉,默默收回了被攥住的手。
胡成玉一怔,没想到尹昭清会如此不留情,面上的神色有些挂不住。
“阿姐,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另一侧的胡成瑶似是没瞧见尹昭清的婉拒,又搭上她的手,“尹姑娘,还是听我阿姐的罢,朝堂之事我们亦插不了手,在此待着也不过添乱。”
尹昭清望向卫骧所立之处,再一次抽回手,“我在此等着就是。”从前虽未听闻这胡家姊妹二人做派不妥,可如今身在胡府,防人之心不可无。
“尹姑娘。”胡成瑶拉着她的手不肯松,“是我母亲请你前来的,若是你在府上受惊,我母亲恐有愧意。”似有不将她带走不罢休的架势。
尹昭清这一回没有再急于收回手,她只是默默将目光落在胡成瑶覆在她手背的那只手上,不急不躁道:“胡二姑娘,我平日验尸验得多了,这手难免会沾染些不干净的东西,我是不怕的,可莫要吓着姑娘你了。”
“验尸……”胡成瑶一怔,惊恐地看向自己那只手,“什……什么验尸……”
“就是摸死人。”尹昭清面色平静,“人若死得久了,肉身也腐了,翻开尸肉有活蛆蠕蠕而动,还会渗些尸油,验尸时避不开有这些。”
一听此言,胡成瑶脸色比死人的还惨白,她忙收回牵着尹昭清的手,惊惧惶恐地将自己的手往身上擦拭,但反映过来衣衫也不净了时,她手忙脚乱地又拾起案上的绣帕。
相较于胡成瑶,胡成玉倒算是处变不惊,她面上还挂着待人亲近的笑意,只是藏在袖中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镇定。
尹昭清唇角一勾,此番话后,这二位倒是歇了心思,再无要将她带离之意。
胡成瑶望向她的眼神也已染上鄙夷,连对她坐过的杌子,用过的碗碟茶具都满是嫌恶。
她未起身,这胡家姊妹二人也未走,尹昭清余光瞥了眼,心中生起些许不安。
胡家既将此生辰宴作鸿门宴,必定暗中有所谋划,现下卫骧先一步行事试图主导破局,使得胡府计谋未施,可他们未必不会留有后手。
她趁胡家姊妹不再注视她时,悄悄将手探入袖中,将一柄剖尸用的小刃藏在手心。
三言两语的工夫,卫骧已占了上风,即便有人再心生不满可也不敢违逆卫骧。卫骧只一句“圣上容赦先斩后奏”便无人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霍礼带人往院外去。
胡遂安也未再阻止,“卫大人若是冤枉了人,那该如何是好?”
卫骧道:“是不是无妄之灾,待搜查后便知晓了。胡公子莫急,卫某断然不会冤枉了无辜。不过胡公子无不无辜卫某就不知晓了,届时还需胡公子自证清白。”
胡遂安被他气笑了,冷哼一声:“卫大人怀疑万木春,捉了他去,如今人死了,不严查万家,却叫我自证清白,卫大人当真有意思,您不是瞧见的吗?我今日一整日都在府上。倒是卫大人,你说人死了就当真死了吗?谁也没见着尸体呢。”
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嗤笑了一声,转而往屏风后望来,“我险些忘了,尹姑娘可是仵作,听闻仲孙贺的尸体也是她验的,不如卫大人将万木春尸体送至胡府来,让尹姑娘当着众人的面验尸,如何?”
卫骧看了眼屏风后那道纤细的身姿,不怒反笑:“生辰宴上将尸体往府中擡,也不知胡公子忌不忌讳,若胡公子觉着无碍,那卫某自然无异议。”
“你——”
“够了!”一直沉默的胡凡庸出声打断了胡遂安的话,他走了过来,手中盘着两枚掌珠,除却眉眼间对他的不耐步伐倒甚是从容,他不紧不慢走过来,无奈一笑,“卫贤侄,念在遂安比你年幼些而不知事的份上,他的胡言乱语望你不必放在心上。老夫知晓你为替尹家翻案而心切,可切莫为私心而叫人捉住把柄。”他凑到卫骧跟前,只以二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如今应天府内外多少人盯着你,我知晓你无畏于此,可如今尹家还有一位,可莫要因一时之快而害了她。”
“对了……圣上还不知尹家这位孤女吧。”
卫骧握紧了手中的刀,微眯起眼,“相爷说的在理。”
胡凡庸拍了拍他肩膀,盘着掌珠转身就要往后去。
“相爷,相爷。”院外忽而起了躁动,见一小厮火急火燎赶来,却被锦衣卫拦在了院外,正是胡遂安身侧趁乱离开的那位。
胡凡庸擡眸,沉声:“何事?”
“万大人在外求见,说是要见卫大人。万夫人应当也是知晓万公子之死,在胡府外哭得椎心泣血,都……都说要见卫大人。如今府外已围着一众人了。”
府中喜事,府外哭丧,这叫什么事儿!
胡凡庸收回目光,不是来寻他的,那他自然不贸然做决断,“卫大人——”
“来人,将二位请至指挥使司。”卫骧示意了眼身侧的锦衣卫,“将万家也一并搜了。”
“是。”
敞厅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曾听闻卫骧受封锦衣卫指挥使之位那日,府尹万大人也曾替他说过话,却不想如今人爱子死于他手,他不仅一句愧意也无,反倒还要搜查万家,心果真冷。
胡凡庸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卫大人还真是不偏不倚。”
“卫某只对事不对人。”
胡凡庸揶揄道:“那也不知老夫是做了何事惹得卫大人不快,今日卫大人倒是爽快了,可犬子的生辰宴可全毁了。莫怪老夫直言直语,卫大人说是来贺祝,可却贺礼未带而遣了这么一帮锦衣卫入府,老夫也不免多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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