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2/2)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高几上的花盆翻落,碎了一地,案上的笔砚也散乱。尹昭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气,“衔玉!”
她正要发作,却见床榻后的橱柜也被打开,衣物也散落一地,她连忙上前,在凌乱中翻找着,待看到那件熟悉的衣物被撕扯出几道口子时,她气血一下便涌了上来,“衔玉!”
卫骧衣物她只带了这身回来,原本是为给他立一衣冠冢,可她终究是不舍还是将其留下,这一留便是五年,如今有损,岂能叫她不心痛。
衔玉应当也知晓自己做错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缩在床榻底偷偷看他。
尹昭清看着破损的衣袍,恍若失去了什么很重的东西,心中一抽疼,眼角也泛了红。
衔玉跑到她身侧,亲昵地蹭了蹭她。
尹昭清将它一把抱起,搂在怀中,“衔玉,你是不是仗着自己t是你阿爹带来的,便如此肆无忌惮,觉得我不能耐你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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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已是五个春去秋来,钱塘湖旁的树也结了五轮果。
尹昭清常会回想这五年是怎么过来了,她好似一刻也未得闲,这才忘了不该忘的,这一晃五年竟犹如昨日。
而她便在巷外支起一小摊,替有冤之人书写诉状,不收一钱。起初并无人轻信一个稚色未尽的,后来不知何时传开的,巷口有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姑娘,会写诉状,还懂些验尸之法。
前些时日,临乡有位老妪走了三十里山路四处打听她,她想请人给自己死了两年的丈夫验一验尸。尹昭清欣然应下,结果自然与老妪所言一致,她丈夫是被邻人的牛车撞死的。尹昭清替她写了诉状送入官府,那邻人终是赔了三十贯和一头牛。
后来,老妪又只身走了三十里地来寻她,手中提着一吊子肉与一篮子鸡蛋与白面馍馍,这是庄家人一年到头最拿得出手了。
这并非是头一个给尹昭清送来谢意的,可她从不回绝,一一收下,她知晓,她们心地纯善,将家中好物都拿来是真想来聊表谢意,若她不收,他们心中反倒不安宁。
尹昭清遣了人将老妪送回家中,可她一步三回头,连连看了尹昭清好些眼。
“婆婆怎么,可还有话要与姑娘说?”
老妪摇摇头,“姑娘忙,老婆子我就不多作打搅了,只是觉着这姑娘极好,也是巧了,她与那位大人都姓尹。”
小厮失笑,“婆婆说的是哪位尹大人?”
老妪记性不好,可一说起这个来,却如数家珍,“就是从前的那位知县官老爷,老婆子记得他姓尹,后来去京城当大官了。只是可惜,被人害了。我先前听到这姑娘也姓尹,这不是巧了吗。”
小厮耐着性子解释道:“婆婆,这位就是尹大人家的尹姑娘。”
“啊?”老妪一愣,步子顿住一顿,又回过身望向巷口那已然看不清面容的人,“就是她啊……难怪。尹大人是个为民的好官。”
尹昭清一回到院中,便有一道身影前来。
“尹姐姐,我背的对不对?”
尹昭清这才回了神,见常廷在旁满含期盼地看着她,她莞尔一笑,将手中的《洗冤录集》还给他,“今日背得不错,休息半日,去陪陪你弟弟与妹妹吧。”
“好!”常廷连书也来不及收起便匆匆往外跑去了。
四年前,她让人将黄州府的常家三兄妹接了过来,他们丧父丧母,在黄州府实难过活,她在钱塘又不免冷清,便索性让他们一同来钱塘了。院中多了人,果然热闹了不少。
先前答应了常廷教他验尸,她还未兑现,如今能得此机遇也不错,她便将兄妹三人送去了阿姐那习字,隔日再与他讲学验尸的要义。常廷聪慧,她每日所教他都能领会七.八分。
这几年时间,他学得甚快,如今也算是能自己验尸。
常廷也曾问过她,“为何如此尽心竭力且毫无保留地将所有都交给我?”
“你年岁大了,总该有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既然未读过书走不了仕途,家中也未有家财足以支撑做买卖,那便索性学一门手艺。日后不必依附于旁人也可活下去。”
尹禾颜看着一溜烟就没了的身影,嗤笑道:“他倒是知晓如何拿捏你了。”
尹昭清笑笑不说话,只是低头翻看起手边的书。
尹禾颜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散了不少,自从尹昭清回钱塘后,她发觉她变了许多,即便素日还是一贯的笑意,可那笑意极浅,且似刻意为之,而她独自一人又或是只与她在时,尹昭清便如这般做着自己的事沉默寡言。看似聚精会神,可连她都知晓她手中那本书她早已背出来了,何须载如此详读。
她知晓尹昭清在想什么,但她却从不提及。甚至于周遭所有人都会刻意不提及那位。可尹禾颜见见发觉不对,如此对她才是真正不妥,她憋在心中良久,久久不能发泄,早已郁结于心。大夫来了几回,开了几贴方子,可每到冬日她身子便转虚,咳嗽不止,那些药她不吃,只用自己手中的那一位药方抓药。
许是背后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尹昭清也忍不住收起书转身,“阿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尹禾颜看着她,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她长叹了一声气,“昭清,你——”
“我知晓阿姐要说什么。”尹昭清笑笑,了然于心,“我忘不了,亦放不下,阿姐不必劝我什么,如若我真的放下了,阿姐恐怕才真的不认得我了。”
“昭清……”
“阿姐你看,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这一辈子不过是再几个五年罢了,很快便过去了,到时该忘的不该忘了皆会忘了。倒是你与蔡大人,他情深至此,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偏就是阿姐,装作什么也不知将人拒之门外。昨日蔡大人还与我说,你与她在路上遇见竟装作不识就这般走过去了。”
尹禾颜目光闪躲,“我与她终究是没有结果,既然无果,便不扯这段孽了。”
“阿姐,何为结果?”
“这一生并非只有白头偕老这一果,人与人之间能造就不同果,这便是人世间。若是因为结不出你想要的果便干脆不尝试,那此生便会生出诸多遗憾。”
“阿姐,我从未想过我与卫骧会结阴阳相隔的果,可如今果已成,我不得不认,不过我如今已释然,若是再来一回,明知是此结果我还愿意走到他身侧。这时间的阴差阳错,福祸相依,谁都不知明日会如何。”
“我与卫骧无误会无仇怨,却还是天人相隔……阿姐……”尹昭清看向她,眸中微闪,“我有时很歆羡你,至少蔡大人还在你身侧,人活着便有希冀,便什么都有了。”
尹禾颜难得沉默,竟连半句反驳的话也未说出口。
“我知晓阿姐许是不爱听这些,可我只是不想阿姐有朝一日如我这般后悔,后悔未早看清他的心意,后悔未将每一日当做最后一日对待。”多说无益,点到为止即可。尹昭清说完便离开了院子,徒留尹禾颜一人沉思。
……
“昭清,你今日还要去钱塘湖?”尹禾颜正教姑娘们习字,好整以暇地擡眸看了她一眼,“这天阴沉下来,眼见着就要落雨了,想来也无人渡船,今日便不要去了。”
尹昭清望了望天,天色沉下的确是落雨之状,“无碍,我去待片刻便回来。”
“昭清。”尹禾颜还要再说什么,可却早已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尹先生,今日是六月初六。”身侧有人出声。
尹禾颜一愣,望着尹昭清离开的方向出神,“六月初六,真快,竟又是一年六月初六了……她倒是一年未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