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与不恨(2/2)
“西河舆图上并未标注的一块地,那是连绵不绝的矿脉。阁主与肃亲王做了交易,一派出人,一派负责蒙住朝廷的视线,所产铁矿四六分之。”
温翎赫然擡眸,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四楚接着道:“肃亲王以裴莳琅为质,让武安侯骗过裴洛宁将那个位置偷偷瞒下。”
四五年前,朝中有人提过肃亲王该离京就藩,所划封地迟迟未落定,此事一拖再拖。朝中动荡,陛下原也想留肃亲王在临京协助,此事便又暂且搁置。
肃亲王却找到武安侯,告诉他陛下有意将西河划入他封地之内。假借查看舆图,确定矿藏之地,假意要在此大兴土木,但不宜上报临京。
武安侯虽然奇怪,但并无阻止,贵胄奢靡,想要建设一座独一无二的亲王府也不无可能。
只是在布防时,减少士兵轮守,那处偏僻,本也就无多少人管。每日传来奏报皆是平安,武安侯便没有多想。总归这里迟早都是肃亲王的地盘,由他如何折腾去。
没有上报陛下,也是怕陛下起疑,君臣之道武安侯并不深谙。
“就这样瞒过武安侯的眼睛,在西河偷偷行大逆不道之事?”温翎只觉得脑袋轰鸣,不说肃亲王的结局如何,只说裴家,也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去年,武安侯好似发现了不对劲,封地之事久久未曾落定,肃亲王在西河所行之事却未停止。派去查探之人一去不回,这件事再也瞒不住。”
温翎脊背发寒,想到公主府那富丽堂皇,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肃亲王假借鬼刃一事,自请去西河,武安侯暂且被他安抚下。可武安侯毕竟驰骋沙场多年,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趁着肃亲王离开后,已经查明了此事。”
温翎握紧手心:“那……会如何?”
四楚面色阴沉:“武安侯趁着裴洛宁又一次回临京,已经暗自调兵,已将矿脉里所有人捉拿。同时封锁消息,西河全城戒严。”
“这般危急时刻,公子却听闻你失踪,不顾一切也要赶回来。只为听你一句,公子不该擅离职守。”
武安侯已经将事情瞒下,至少暂时不会捅到临京。只需要拿到肃亲王勾结魌阁的证据,裴家或许能免责。
四楚又道:“你一直怪当初公子出卖你,可忌惮你与关确的人凡几,早有人知道了你们的计划,打算上报给魈讨赏呢。”
温翎沉默。
“公子抢先一步告发,不过是为了保全你。你以为进了冉雪阁,是如何全须全尾的出来的。不过是公子为了你,没了一只眼睛,又受了阁主的震碎心脉的一掌,从此患上疴疾,再无习武的可能。”
温翎耳中轰鸣,她那几句,没了一只眼睛,震碎心脉等等话语萦绕在她耳边。
温翎看向躺在床上的人,难怪他自从登上玉影之位后,忽然患上心疾。每日吹不得风,受不了寒,更遑论习武。
“让你成为温翎也是他为了保全你所做的决定,起码能让你暂时离开魌阁。那段时日,他瞒着你养伤,你享受着温翎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关切。他却在寒冷的冰室,替你受寒冰之刑。一千日,整整一千日,一日未停。”
温翎眼里落寞,看不出神色,四楚心道,但是个有心的人,听到这些,总不能还不动容。
四楚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在犟什么,他的作为哪怕告诉你一件,也不至于让你恨他这么多年。”
“不。”温翎道,“他就是为了让我恨他,总归当年他还是踩着我,得到了阁主的赏识。”
四楚心惊,温翎当真极为清醒,她说的这话,其实也是公子心中所想。
不论他做出如何的弥补,也无法否认,他当时就是动的这个心思。
四楚深深叹了口气,没人能评论对错,连他们自己都不能。
“暂且替我看着他,悟灵散还需要服用三日。三日后,阁中才会有人来替他解毒。”
弗彧匆匆来临京,打得魌阁众人措手不及。
“他服用悟灵散,也是为了我。”温翎这话并没有疑问的语气,因为她知道这是肯定的。
四楚点头:“他听你受难,气急攻心,原本身子便不适合长途跋涉。既然已经派了人手给你,就不必亲自赶来。可他不听劝,悟灵散能恢复生气,可危害极大,易爆易怒极难控制。你若可以,多陪陪他,或许你在身边他能压制几分。”
四楚离开了,温翎慢慢走到床边,男子面容似玉,清雅幽静。t极美的一张脸,让人恨不起半分。
“弗彧啊弗彧,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么?彧公子受罚罚跪冰室一千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么?”温翎自嘲一笑,“活该……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温翎伸手复上他的眼,那样好看的一双眼,好似藏着万千星辰月色,怎么能……
指下的眼眸微动,弗彧半睁着眼,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责怯弱:“小翎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竟然忘了你已经没了武功,弄疼了你吧。”
温翎艰难扬起一个笑:“我没事,早就不疼了,你闭上眼睛睡吧。”
温翎坐在床边,温柔地拍着他。
弗彧受宠若惊,慌忙去抓她的手,凑到脸颊边:“小翎儿会走么?会不会去裴莳琅身边……”
温翎感觉到他的手冷得可怕,炎炎夏日他的手都是这样冰冷。这些年,他该受了多大的苦。
“睡吧,我给你唱儿时我唱给你听过的童谣,可好?”
“好。”弗彧握着她的手,乖顺的闭上眼。
悠扬的歌声响起,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房间,二人相互依靠,只有彼此的时光。
温翎眸色寒冷:弗彧啊,你该让我继续恨你的,就算让四楚告诉我真相,我们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弗彧眉心微蹙:小翎儿,不要怨我,我只是害怕你把裴莳琅看得比我重要。谁都可以,裴莳琅不行……
—
弗彧醒来时,温翎已经回去了,他坐起身,看着窗外,万籁俱寂。
昨夜他问她,会不会离开,会不会回到裴莳琅身边。
她没有回答,便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四楚端来了药:“公子,解药已经备好,趁热服下。”
弗彧看着乌黑的药汁,自嘲着:“四楚啊,你说我若是不喝药,多病几日。小翎儿会不会多心疼我几日。”
“不会。”
弗彧擡眸看她:“四楚,有时候人过于诚实,倒是显得不可爱了。
“公子快些喝药吧,马上就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公子倒了,温翎也就倒了。”
听到这话,弗彧变得认真起来:“你说得对,我不能倒下,小翎儿还得靠我护着。裴莳琅?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
说完,将药一饮而尽,这些年喝的苦药不知凡几,早就成为习惯了。
“武安侯端了矿山,阁主不会袖手旁观,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四楚摇摇头:“属下不知,如今阁主对公子多有防备,如瑛如屑的消息也传不过来。”
弗彧冷哼一声,翻身下榻:“不必祈求他们的消息了,阁主若有心,什么消息都不会传来。我们就在此静静等候,等着他们鹬蚌相争。”
“公子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应对什么?不过就是肃亲王倒台,或是裴洛宁获罪,与我们而言都是有利的。或许要应对的,是阁主日渐的不信任。”
四楚为他束发,原本她也不会,只是弗彧身边常年跟着她,也就学会了。
“我这个好伯伯啊,向来老谋深算,谁也不相信。”
四楚手中的梳篦应声而落,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弗彧看着掉在地上的梳篦,目光渐渐上移,带着危险的味道:“怎么,害怕了?”
四楚低下头去,原来她从未了解过他。
弗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只与众不同的眼睛,笑声阴恻:“是啊,毕竟我可是个北祁孽种,与我们那位好阁主,流着相同的血呢,你害怕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