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振翅(2/2)
她扇打的哪里是自己的脸,她说出口的哪里是“我的错”。
她打的是她儿子的心,她说的是:全是你的错,你知道,对吧?
庞文彬知道,一如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天,一如十三年前,他想要退缩、拒绝那场婚姻。
而他的母亲缓缓举起了水果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文彬,你不想要妈妈死掉的,对吧?”
“我、我、我……”
说不出话了,只能说“不想”,只能说“我答应你,我和她结婚”。
可是,妈妈啊,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不想再听你的吩咐、受你摆布了。
妈妈啊,放过我吧,不要再逼迫我了!!!
庞文彬双膝失力,跪在了老太太面前,他学着她的模样,扇打自己的脸颊。
他哭泣,流眼泪,说了许多“我没有办法喜欢女人”、“我就是爱汪尧”的话。
旁边,陈燕芳、李元珏、祝语橙,还有庞嘉,他们四个人呆立着看着这一幕。
庞嘉的心里想法是,爸爸哭得比他还像个孩子。
这是个真理。很多大人都像小孩,心智不全,心灵布满缺口,还没有真正成熟,就被推向社会。
老太太又何尝不是?她嘴角都扇出了血,却还嫌自己扇得不够用力,她只懂这一个办法,她妈妈教的。
老太太的妈妈恪守妇道,丈夫却在外面寻花问柳,老太太的妈妈没有办法,便以死相逼。
“你要是再去见那个女人,我就死给你看。”
这个办法总是奏效。
老太太哪里知道,奏效的只是表面,她的父亲回回去外面找女人,都要说家里有个疯婆子。
疯了,癫狂了,而这一切又都是谁的错误呢?
向上追溯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由,就连老太太的父亲也有自己痛苦的过往。
又有几个人,生来就是坏人?
可生来不坏的人相互折磨,从来都不比坏人温和。
……
陈燕芳深吸了一口气,她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她推开身旁人,走向庞文彬、老太太。
李元珏想要拉住她,没拉住,只能跺脚,“唉,她去干什么呀!”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离她最近的祝语橙能够听见。
祝语橙以同样小的声音回道:“庞的母亲伤害庞,庞又伤害陈主编,这是一条伤害的链条。”
李元珏说:“是啊。”
祝语橙说:“但陈主编斩断了链条,这条链条以后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
李元珏又一次跺脚,“道理我都懂。可凭什么,凭什么要她来斩断?”
祝语橙摇头,“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英雄为何成为英雄。”
祝语橙眼中,陈主编是生活的英雄,她吃尽了磨难,却报之以歌。
肯定会有人说,这样做好愚蠢。
说出这句话的人却不知晓,英雄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愚蠢。
愚蠢,却还是要做,这才成为了英雄。
李元珏大脑冷静后,她也觉得陈燕芳做的是对的了,就算不是为了庞文彬,为了孩子也该这么做。
李元珏垂头看庞嘉,老实说,她很好奇,他为什么选择跟妈妈。
李元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彼时,就连十岁的庞嘉都看出了她想说话。
“李阿姨,你想说什么?”
“唔,”李元珏弯下腰,“小嘉,你可以告诉阿姨,你为什么最后会选择跟妈妈吗?”
“因为妈妈说过,爱无关性别。”
“那又怎么了呀?”
“我知道汪叔叔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汪叔叔,我还知道,爸爸不再喜欢妈妈了。”
“嗯……”
李元珏想,现在的小孩真了不起,陈燕芳他们三个那么复杂的关系,他竟然一下就理明白了。
不,也许正是因为是小孩子,才能理解得如此迅速吧。
在孩子的视角里,同性恋、异性恋是平等的,真正的平等。
不会认为一方正常、一方有病,也不会认为一方真爱、一方只为繁衍。
李元珏看看庞嘉,又看看远方地上的那两位成年人,她不禁苦笑。
人啊,有时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元珏还在等待庞嘉回答,可庞嘉摊了下手,表示他已经答完了。
李元珏挠头,“小嘉,阿姨笨,你能不能说得清楚点,你到底为什么选妈妈呀?”
庞嘉说:“爸爸已经有汪叔叔的爱,而妈妈刚刚失去爸爸的爱,我怎么可以在这时候离开妈妈呢?”
李元珏“哦”了一声,旁听的祝语橙张大了嘴巴,她们都被这孩子的回答惊到。
随后,是不约而同地吸鼻子,感动地想要揉那孩子的头发。
没能成功。他妈妈回来了,“小嘉,走,妈妈带你去吃饭。”
陈燕芳抓住庞嘉的手,临走,她和祝语橙、李元珏说:“下次我请你们吃饭。”
李元珏听到“饭”字,肚子咕噜地响了,她没吃早饭。
祝语橙同感,“元珏,我们去吃烤鸭吧。”
吕胜利的声音从后面飘来,“走啊,一起,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烤鸭店,那家店很特别。”
祝语橙、李元珏回过头,李元珏问吕胜利刚刚去哪了,吕胜利说去和金律师聊天去了。
吕胜利的手里捏着一张金律师的名片。
李元珏感叹:“你们这行都这样吗?打完还能做朋友?”
吕胜利笑,“不然呢?打完一场、拉黑一个?”
李元珏说:“我要是律师,我场上打完,场下还要再继续打,去门外PK。”
吕律师大笑。
祝语橙捂着肚子,饿得无心参与她们的聊天,她只在意烤鸭。
祝语橙问:“吕律师,你说的那家新开的烤鸭店很特别,它特别在哪呀?”
吕胜利看向祝语橙说:“那家店啊,我说出来你都不敢信,它居然给客人提供沙拉酱,鼓励客人烤鸭蘸沙拉酱吃!”
李元珏:“!”
李元珏向上伸直手臂,“走走走,快去吃,我一直都想吃烤鸭蘸沙拉酱!”
李元珏语落,大步向外迈出,不等她们地向门口走去。
祝语橙跟上,她已经饿得不在乎蘸料了,沙拉酱、番茄酱、老干妈,什么都可以啦!
吕胜利走在最后。
她们三个走出法庭,冬日的阳光照耀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笑颜衬托得分外美丽。
吕胜利忽然停下脚步,她的手挡住眼睛,头向上扬起,看天空。
“吕胜利,”她自言自语道,“你终于赎了一个罪。”
但,还不够。她还需要再见到那个孩子。
右侧,有身影划过。
吕胜利察觉,转头,看到一个黑衣、黑兜帽的背影快步离去。
她皱了一下眉,没有多想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
烤鸭店。
李元珏放下筷子,“沙拉酱配烤鸭皮的味道真怪啊。”
祝语橙说:“元珏,你是不是吃错了?我看别人都是拿鸭肉蘸的。”
吕胜利说:“是啊,你拿烤鸭皮蘸沙拉酱,太邪|教了吧。”
李元珏说:“就是要邪|教,我要允许沙拉酱出现在烤鸭旁。”
说完,她又吃了一筷子,她表情痛苦地把满口沙拉酱的鸭皮咽下去。
三人吃饱喝足后,聊起了法庭上的事。
李元珏问起昨晚问祝语橙的问题:这场诉讼的胜利,会让更多的同妻女人站出来和丈夫离婚吗?
吕胜利说:“这还是要看,她们能不能‘看见’。”
祝语橙说:“至少,今天,相关的案例从‘0’变成了‘1’。”
李元珏悲观道:“可‘1’就只是‘1’啊,不是100,不是1000,不是10000……”
吕胜利突然将手放在桌上,她前倾身体,“喂,你们两个都听过吧,蝴蝶效应?”
祝语橙、李元珏都面朝吕胜利点了点头。
蝴蝶效应,即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巨大影响。
吕胜利说:“蝴蝶效应的案例大多为反面,但它也有着‘正面污染’的一面。
“比方说,我们今天就是一只振动了翅膀的蝴蝶。
“世界不知道、不在乎我们这样的一只蝴蝶。
“但,谁又知道,龙卷风不会因此被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