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提斯之泪不会坠落(4)(2/2)
“不可能,”江户川乱步突然打断了他,严厉的声音很是僵硬,“找回你哥哥这种事不可能,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精神存在的可能了,除了你……你就是他唯一的‘遗产’,你自己很清楚这种事。”
真是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总是想去寻找已死之人的存在,自我欺骗,这有什么意义?太无趣了,还让人心里难受。
江户川乱步倒豆子般说完,把铜锣烧抱得更紧了,生怕这家伙会反悔把好吃的收走,因为他看见了雪浦弟弟一直挂在脸上虚无的微笑,正在渐渐土崩瓦解。
是啊……他当然知道,所以这个自欺欺人的问题他没有说出口,连带着模仿主体的那股冰雪般的柔和都消失了,只剩下淡漠的冷寂。
“嗯,感谢乱步先生的确认,我也能放下心了,”副体收起了温和的哀伤,平静地凝视着他,“我今天来找你并不只是这件事,侦探社遇到了麻烦,是吗?”
江户川乱步没有再言语,攥着纸袋的手指渐渐收紧,而他身后的电梯门打开,探头探脑地露出了两张偷窥的脸庞。
国田木独步本来是不放心让乱步在这种时候独自外出,谷崎润一郎自告奋勇想暗中跟着保护乱步先生,结果没想到一下来就遇见了这样奇怪的对峙场面。
一个坐着轮椅身体不太好的青年,和一反常态气场沉郁的乱步先生,两人看起来认识,却古怪地僵持着。
幸好国田木独步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丝毫没有显示出自己妄图跟踪的意念,清了清嗓子官方地问道:“请问这位客人,是有什么委托吗?我们可以在那边的咖啡馆慢慢谈。”
副体刚开口:“是的,我的确……”
“我不接受你的那个委托。”江户川乱步直接打断了他,半眯起的眼睛透露着决绝。
“乱步先生?”国田木独步震惊了,他第一次看到乱步先生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当事人,甚至是带着排斥。
那这是否说明……此人心怀歹意?或者会对侦探社不利?
国田木独步和谷崎润一郎对视了一眼,都清楚对方和自己心里一致的想法,同时警惕地盯住了眼前这个看似身体不佳的青年。
副体也没有意外,自然地摊开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显示自己并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的东西,也没有恶意。
“不妨听听我的委托再说?”副体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的身体的确还没有痊愈,灵魂的创伤令他整个人都精神萎靡,但在这枯萎的神色中,一股从冻土里钻出生命的倔强让他的眼神充满了决意。
江户川乱步没有表态,只是自顾自地从纸袋里掏出了铜锣烧开始啃了起来,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仓鼠。
国田木独步他们也是发现了自家招牌的侦探先生收束起了排斥,恶狠狠地开始了进食,心下也放松了一分,对副体点了点头:“这边请吧。”
一楼的漩涡咖啡馆因为武装侦探社的舆论危机,如今也进入了半歇业的状态,社长对此感到歉意,但店长却摇头微笑表示并不在意,他们咖啡馆永远会对侦探社开放。
所以清冷了好些天的咖啡馆,如今总算迎接到了第一桌真正意义上的客人。
国田木独步也因为许久未开张而显得格外郑重严肃,拿着记录的笔记本都十分板正。
一旁的谷崎润一郎在艰难抵抗妹妹直美的亲热,江户川乱步坐在另一桌背对着他们,忿忿地咬着苹果铜锣烧,店长安静地在擦洗杯子,一切都非常平和。
副体的轮椅折叠后放在了椅子旁,他是在谷崎润一郎的帮助下才坐上了位置。
一旁正在被直美摸来摸去的谷崎润一郎看向面色宁静的委托人,不由得回想刚才抱起他的感觉。
本以为这么高的委托人应该也不会太轻,结果想要使力的谷崎润一郎却使了个空——
太轻了,像是没有触感的羽毛般,随时都可能会飘走。
直到委托人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麻烦了”,他才有种自己抱着的是个人的感觉。
而委托人也没有什么气势,他沉默的时候就像一张不起眼的白纸平静地展现在任何人面前,他没有身体残疾的羞耻,也没有被人打量的不适,他干净又奇异地接受着任何视线的“涂抹”——当然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染上颜色,他是透明的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国田木独步问道:“既然您和乱步先生认识,那么我们武装侦探社的情况就不再赘述了,请问您有什么委托呢?”
“这里我也不隐瞒,其实我的本职是一个入殓师,经营着一间葬仪社,”副体语气诚恳,“前段时间我们收殓了四位死者,可是很奇怪……他们都是横滨涉外警署官方安排入殓的死者,按理说或许是应公殉职,或许是意外身亡,可是经过我们的梳洗整理,有了些奇怪的发现。”
副体适时地停下了讲述,端起面前的拿铁轻抿了一口,理所当然地看着面前的国田木独步紧捏着钢笔几乎要把笔杆捏断,而谷崎兄妹也停下了亲热的嬉戏,怔怔地盯着委托人。
一旁将铜锣烧吃了大半的江户川乱步咬牙切齿地咀嚼着,那眼神堪比恶霸地瞅着泰然自若的副体,气的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没办法,就像打瞌睡了有人贴心递枕头,口渴了有人好意倒茶,你明知道眼前这人意图不轨,但他提供的关键信息又重要得你难以忽视,不得不吃下对方送来的“糖衣炮弹”。
而且对方还是让人没法彻底无视的“旧识”。
“我的委托其实对贵社而言很简单,就是排查这次收殓工作的危险性,”副体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神色,“毕竟是官方的工作,我们葬仪社也不好拒绝,可是现在这明显是个烫手山芋,交给你们却刚刚好。”
这明晃晃的意图不轨都要摆到明面上了,但是偏偏侦探社难以拒绝!
国田木独步勉强按下心中的慌乱和激动,抵了下眼镜逼自己要冷静,天知道他们这段时间为了中岛敦被卷入的事件有多么焦虑。
首先这次爆炸案调查本来就是侦探社大家一致认可的,难度可以作为对新入职不久的中岛敦测试的,并且事前江户川乱步也差不多知晓了背后的真相,就让敦去历练历练,争取不久的将来能够独当一面,毕竟敦的性格还是有些软,若是遇到了大事处理困难就不好了,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其次这次的案件只是牵扯到横滨官方的两个商会之间的明争暗斗,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只是财产损失巨大,加上有警方的协助,凭借敦的敏锐感知能够迅速发现线索,一切应该比较顺利才是。
可最后,意外来临的那天夜里,还在被窝里的江户川乱步猛地爬了起来,跑到隔壁社长的房间疯狂敲门,在天亮之前冲到了警署的港口监控调节室,突发小型爆炸案后仓库一片狼藉,只剩下意识不清的中岛敦,协助的警官不知所踪。
接下来,无论江户川乱步怎么寻找,线索全都消失了,而针对死者的尸检结果,乱步要求亲自调查,警方又只字不提全部驳回,就连在内部颇有人脉的福泽谕吉也吃了闭门羹,中岛敦直接被逮捕,一切就差宣判敦的罪行了。
这种种难以言说的怪异都暗示着武装侦探社所有成员,有人在针对他们,但到底是谁,无处寻找,舆论危机之下,社长依旧坚持中岛敦是侦探社的一员,他们必须要查清楚真相,不能让任何一份子蒙冤。
江户川乱步自己也很清楚,抛开警方内部对侦探社充满敌意的怪异不谈,大概率是有某种销毁罪行证据的异能在作祟,但无论怎么销毁,人的死亡是不能磨灭的证据,只要他能直接接触到死者的尸检,被剪断的线索必然会留下痕迹。
而现在,这个把尸检机会送上门的家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向侦探社showhand——
我把你们最想要的线索摆在了眼前,来吧,这是一场看起来很公平的交易。
“若随我意,那便一切安好,”江户川乱步睁开那双绿如猫眼的眸子,隐忍着心里对线索的渴望和难以忽视的警铃大作,“你的委托我接受了,但是你的目的我不会让你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