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水城4(2/2)
他的嗓音出乎意料的稚嫩。上一次见到娘亲还是六岁时,纪焦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掌心,心下了然。
是了,没错。
他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他还一无所有,却拥有全世界的时候。
-
“嗯?”
鹿穗后退一步,眼前火光熊熊,致命的热气疯狂往身上舔,她呆滞地坐在地上,四面八方都是墙,房梁横亘在门前,烈焰撕破脏衣褴褛将皮肉灼透,鹿穗站起来,试图调用灵力。
没用。
她垂目看着血烂的皮肤,感受不到痛一般,脑子里飞快琢磨着。
如果没有猜错,大概所有人和她一样,都被拉入了幻境。
这种幻境无非是针对人内心深处最脆弱抑或恐惧的经历或物,鹿穗蜷起手掌,几帧片段从脑中闪过,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真是按照记忆来的话,那么马上……
马上,那个人就要来了。
天摇地动,那根犹如山脊的房梁骤然裂成碎渣,罡风轰然将火势拨开,鹿穗眼前一黯,夏夜燥热,黑暗中的身影却带着某种长久的凉意,徐徐踱步上前,弯腰看向她。
“还能动吗?”
他的嗓音很好听,像是上好琴弦拨动流出来了乐曲,唤醒了浑身骨血。
鹿穗张了张嘴。
唇皮撕裂,喉咙几乎被烟呛哑,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
他笑了,摸了摸鹿穗烧焦的发顶,柔声道:“我叫时寂,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我会教你写我的名字。”
鹿穗的衣服混着血黏在烧烂的皮肉上,眼前是整个村庄的漆黑残骸,她跌跌撞撞跟在那人身后。这就是我的师父,她想,这就是我的开端。
-
铃声很快消失,像是一只没有尾巴的妖精。下一秒,刺耳的铃声再次突兀响起,从头贯穿到脚,王小二浑身一震,猛地坐了起来。
床帘遮挡着天光,她穿着T恤短裤,半是呆滞半是震惊地坐在铺面上。
外面的动静乒乒乓乓,刷牙和水声交替进行,这时她的床帘被掀开一角,露出张懵然的脸庞。
“……我以为你没起呢,”舍友指了指门外,“七点五十了,你请假了吗?”
“……”
“你怎么了。”
看见她还坐在床上,舍友皱眉,恐吓似的“哎”了一声,大喊:“王小二!醒醒!睡傻啦?”
一声吼,拉扯回了她梦游的意识。王小二呆滞转头,抓了抓头发,莫名其妙松了口气,懒散道:“没事,做了个噩梦,你帮我请假吧。”
“卧槽,我就是说说。”
床帘合上,舍友走向书桌,声音响起:“这周最后一节课,要画重点的,你还是去一下吧。”
王小二想起来了。
对的,她大三了,马上要期末,这是期末周前的最后一周。虽然学校明令不能画重点,但也有心软的老师会在这节课上透露一些范围,成为期末学子本学期最后的明灯。
照往年,这种时候,王小二爬也要爬去上课。
可她今天头实在痛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境太长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累,王小二掀开床帘,对着即将出门的舍友喊:“你还是帮我请个假吧!”
门关了。
门又开了,一根中指飞快送进来,又飞快出去,门关了。
王小二顺势倒在枕头上。
她睁眼看着床帘布,此刻毫无睡意,脑子里一团混沌。
大三的孩子时不时就会这样,想过去,想未来,乌托邦倒计时的焦虑,未来新旅程的迷茫,网络信息混杂其中,没有足够的经验和信念支撑他们一往无前,这时候就会陷入无端空想。
空想代表着焦虑,即使佛系如王小二,也不由得细数了一下过去,她漫无目的,思考着自由和钱财之间虐恋般的羁绊,忍不住笑出声。
佛系是他们这些人的谎言,没有人不害怕未知,尤其是在多数已知都不理想的情况下,
王小二换了个姿势躺着,手臂搭在脑门上,视线渐渐放空。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哦,想起来了,衣服没洗。
公寓卫浴是公共的,她习惯把衣服攒几天一块洗,既省钱又为环保做贡献。王小二支着身子从床上勉力坐起,上铺,下床下得慢吞吞,两条腿杆子“啪嗒”戳在地上。
她提着桶,早八都去上课了,这时候洗衣机不用排队。她把衣服扔进去,扫码的时候听见两个学生在窗口聊天,窸窸窣窣,只言片语掉进王小二的耳朵里:
“借了又不还……关键是还没分……”
“……根本就不是钱不钱,这是人品不行,对……”
“而且还要占用人家期末复习的时间……你们教学设计老师划重点了吗?”
王小二手指戳着小程序,心不在焉的听着。期末,期末,多么平常的一个名词,从小学伴随到现在,从前是她的天地,如今,已经沦为一个临时应付下的场合。
嘶。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词特别呢?
期末,期末……
手机错摁忽然熄屏,再亮起,屏保是一根辟邪宝剑,背景是黄符,主打求财求命两不缺。王小二摁在指纹解锁的地方,却无论如何也对不上,手机阵阵嗡响。
“期末……”
她口中竟然念出了声,思路连通一刹,王小二保持着开指纹锁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唯余震惊。
————是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