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清白(2/2)
双目微闭,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一直站着。
“大胆反贼!还不跪下!”
木棍对着他膝弯打来,毫无阻碍,萧廿是不会让自己受太多罪的,一感觉到风来,便膝盖一弯跪了下去。不一会儿,又有人在边上宣读他的获罪书。
这些人给他定的罪名是凶杀案,他是一个杀人犯。说他是从外地流落至此,遇见一户人家,见其有食物前去讨要,对方给了,但他不满足,便去抢,最后失手杀了人一家三口。
看来,胆子也没有他想象的大。说来也可笑,他一个瞎子,竟能见。至于这个案子,其实并不是杜撰的,在此之前,萧廿在弃真司的卷宗上见过此案。凶案发生至今月余,再不破,便会影响当地官员的业绩考核了。如今,随便拉一个外地人来替死,还真是——
“简直是一派胡言!”一个老媪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她继续道,“这位乃是大儒刘本善刘老爷的幼子刘端基刘小公子,怎么可能是你口中说的凶犯!”
闻言,场下当即吵作一团,议论纷纷。
“刘本善的小儿子,刘本善……”
“是不是那个通敌叛国的刘本善!”
“对,还当代大儒呢!卖国贼,我呸!”
“杀人是死,逆党余孽,亦是死!”
“……”
不一会儿,便变成了齐声的:“杀了他——杀了他——”
谁也不会管第一个罪名是不是真的,大部分人的情绪都倾注到了第二条罪名上。
萧廿大致认出了那个声音,便是刘婶。这里的人不知晓刘本善是清白的,但刘婶知道,于是,她在人群中与人争论起来。萧廿慢慢地睁开眼睛,便看到刘婶被人推搡在地。
他在人群中循迹了几圈,却不见颜宁北的踪影。若是颜宁北真的没来最好,但若是来了躲在暗处,准备给城中官员来一个大的,那可就不太好了。
不过既然都到这一步了,萧廿便开口道:“诸位,家父确为刘本善。在下刘端基,乃刘家幼子。两年前,家中遭奸人陷害,唯我独活。”
此刻才开口,让官差笑了又笑。毕竟,是谁都不会想着在这个时候说这事。果不其然,萧廿话一说完,菜叶子和臭鸡蛋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离得近的,直接朝萧廿吐口水。
萧廿默默地受了一阵,才继续道:“我爹刘本善,从未通敌叛国!当初定他罪证的那些往来信件,皆为先北氏逆王宣宁伪造!”
大多数时候,人们心中早已形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这个事实,便不会因为当事人的澄清而在人们心中澄清。此刻的城民也是如此,他们仍旧叫骂着,问候了刘家祖宗十八代,把刘家人骂了个遍。
刘本善,这就是你说的,你一直信奉的,像供在神龛里那样信奉的人性本善么?郭齐天,是你信着这句话引入室的狼。而今这些人,是你一直想造福的万民!
恍惚间,萧廿似乎又回到了在刘府听刘本善讲学的时候。那个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人性本善,每次说到这里,他都会叹息好几次,但即便叹息,他仍旧相信人性本善。幼年的萧廿和刘小姐不懂,现在的萧廿,仍旧不懂。刘本善的博爱,善良,可能早就过头了!
萧廿心中嘲讽,却继续开口:“我爹若卖了国,天下再无良臣!”
很多年前,萧廿与刘本善到这里的时候,许多良田被当地地主占领,百姓耕种所得,大都落入了这些人手中。
那个时候,刘本善靠着做生意发家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便在这里买下了不少田地,并将这些田地承包给本地农户,每年只收十粒米,遇到灾荒或者收成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倒贴。
“你这么做,毫无意义。”十多岁的萧廿已经学会了顶着一张冷脸对待所有人。
“殿下,如今天下还有很多……”
萧廿早已厌倦了刘本善讲大道理的那一套,直接打断:“你这么做,和直接送田出去有什么区别?”
“百姓需要的,便是有一处能种的田,他们也靠着这块田活下来不是?您还小……”
“我不小了!”萧廿最不喜欢听到的便是说他小,可偏偏刘本善很喜欢说这话,有时候他都觉得刘本善是在逗他了!
说罢,萧廿便离去。可惜他看不见,这个时候又太小,没有后来用脚识路的本事,才两步,就摔进了沟壑里。沟壑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臭烘烘黏糊糊的糊了他一身。并且,这次没人扶他。他有些害怕了,该不会真的把刘本善惹生气了吧?他会不会……
萧廿阵后怕,才刚将手伸到沟边,就感受到一双手把他拉了上去,是元修!元修回来了!
后来,他跟着刘本善转完了所有的田地,刘本善让他下田去劳作一下,他也不曾推辞。回去的时候,他怕弄脏了马车,甚至还自己跳到了河里去将身上的泥洗干净。后来,便大病了一场。
至于病着的那段时间,刘本善便继续四处奔波,田里,乡里,县城之中,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将这里的地主搞垮,买下他们的田产,然后分给农户,将这边的庄子交给刘婶打理,便带着萧廿去了下一个地方。
此时此刻,在刑台上,萧廿看着台下的人,有几个不是种着刘家的地?也难怪官府要这么做了。那么大片的土地,怎么能不让人眼红?至于普通的百姓,多半就是害怕刘家把田地收回去吧!
萧廿想着,愈发的不理解刘本善的行为。他不是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么?这是授人以渔么?这难道不是在填一个巨大的坑?
额角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有人已经开始扔石子了。萧廿冷笑一下,所谓的善良,宽容,博爱,都得有个底线不是?若是超了这条线,就会害人害己。
他浅显地想着,是被这颗石子砸出的情绪。
但人群之中,仍旧没有看到颜宁北的身影。至于那老媪,早就不再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