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2/2)
老人身材瘦小,宽大的衣物下就只剩一堆干瘪的骨头,迟玄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却觉得无比的温暖充实。
“好孩子,别怕,奶奶来了……”老人笑了笑,干燥粗糙的手抚上了他的发顶。
她一个腿脚不便的盲人,因为一通电话,鼓起勇气,走出了在她失明八年间最遥远的距离。
迟玄幺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更不知道她怎么摸索过来,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个爱他的奶奶。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溃决而出,他终于像个有依靠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为什么不要幺幺了?”
“幺幺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
迟玄幺在她怀里泣不成声:“幺幺会改的,一定会改……可是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
“幺幺乖,别哭了昂,”老人轻轻拍着他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轻声道:“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迟玄幺一直将她的承诺放在心上,可惜没几年,奶奶食言了。
当天晚上,奶奶给迟玄幺的妈妈打了通电话,狠狠地将她骂了一顿,迟玄幺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听着奶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这个女人,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幺幺当年才几岁!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要不是幺幺找到我这来,你是想让他饿死在家里吗!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八年都没回来过,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要幺幺一个人面对吗!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你给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谁稀罕你那点破钱,明天你必须回来一趟!”
奶奶一向和善慈爱,说话温声细语,迟玄幺还是头一次听见奶奶这么生气,他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宿没睡。
第二天,迟玄幺接到了电话让他去学校,到了办公室时,见到班主任笑呵呵地出来迎接他:“幺幺啊,你怎么不告诉老师,你爸爸是省/委/书/记呢?来,快进来坐。”
迟玄幺听见“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惊,擡头朝里面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他身材已经有点发福,但是眉目间的眼神很是犀利,迟玄幺的视线跟他对上时,不自觉地闪躲了下。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男人见到他,忽然收起身上的锋芒,对他笑道:“迟玄幺,过来爸爸这。”
迟玄幺坐在旁边,他们谈了些什么,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大概知道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可以选择留在学校。
面对流言蜚语,男人也照顾他的感受,坚持让他转到更好的学校。
迟玄幺看了眼谈吐风雅的男人,只觉得有些恍惚,父亲这个角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了。
男人似乎很忙,事情解决完后客气了几句就要走。
迟玄幺正准备追上去问问妈妈在哪里,听见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他收起了脚步,将背缓缓靠在了墙后。
“要不是为了哄那个女人,我干嘛非得来一趟,嗯,是准备结婚了,有儿子我当然介意啊,所以处理完这件事情后,我是绝对不允许她带回家的,是啊,我又不傻,干嘛要给别人养儿子!”
“哼,别跟我说这个女人,当初让她当保姆,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野心爬我床上来了,要不是怕她闹到我单位,我早就让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了!”
“动了点关系,让那个老师自己辞职了,我管他对那小崽子干了什么,关我屁事又不是我儿子,事情处理完我就回去了,好了就这样,那几个项目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迟玄幺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靠着墙缓缓滑了下来,抱紧了自己,无声地抽泣着。
他知道,她的妈妈会有新的家庭,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所以她不会再回来了。
而他自己,永远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再后来,迟玄幺转到了江城一中,刚来那会儿,不少人都知道他初中动手打人的这件事,认为他家里有权有势,逼着林皆辞职,就连一部分老师多多少少也对他持有偏见,迟玄幺在风言风语中渡过了一年,直到大家都开始淡忘,这件事才算就此揭过。
这些年,除了卡里定时多出来的生活费,母子俩再也没有其他联系。
—
“迟玄幺。”
“迟玄幺,醒醒。”
听见有人在呼喊,迟玄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姜琛宴发现迟玄幺好像在做噩梦,一直不安地皱紧眉头,浑身冒着冷汗,他伸手拭掉他额头的冷汗,正准备去给他倒杯温水。
刚一转身就被人拉住,他回过头,只见迟玄幺半张脸埋在胳膊里,眼眶微微泛红,在他睫毛的尾部,挂着一小颗水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只听他声音沙哑,缓缓开口:“姜琛宴,我不喜欢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