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2/2)
何岳苦涩垂头;“从前在东宫,你也总是这般笑我的,十年了你还是半分未变。”
他借着去接茶杯之势,将掌心探了过去,下一个瞬间便轻飘飘的覆盖在沈知景的手背上。
沈知景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微光,稍纵即逝。
他没有反抗,只将乌长眼睫一眨,转眼间,目光便变得平和而又坦然。
沈知景就势摊开手,将掌心放在桌面上,柔声细语道:“帮我把一脉罢,好些年没有让你看过诊了。”
“还记得你最后一次为我把脉时的场景么?”
何岳全身一震,无数记忆碎片呼啦啦上涌心头,逝去的光影仿佛吉光片羽,片幕都扎的人心口疼。
他当然是记得的。
那差不多是沈知景从师门丹海派叛逃一余年的时候,三皇子秦王被江湖不明刺客一剑穿心,江湖和朝堂上都因此事掀起轩然大波,太子的嫌疑首当其冲,一众心腹与太子本人都被暂且软禁在东宫,何岳趁夜拼死逃出,去丹海派搬救兵。
可丹海派掌门人李殷给出的条件便是要东宫把叛逃弟子沈知景送还归派,何岳将李殷的话原原本本的禀报给太子,那夜太子与他相对无言的静默在案前,一夜未眠,那时沈知景重伤未愈,还在东宫偏殿修养,太子独自一人把自己在殿中关了一夜,最终下了狠心。
后来的事情就仿佛一场噩梦,其中痛楚与惊魅延绵不绝,至此十年。
叛逃,违师,勾结魔教,数罪并罚,沈知景回到丹海派便入刑堂,一连个把月,都没能出来一步,何岳拜访丹海派那天,是一个月零三天。
“师父说了不许给师兄请郎中,可我们自小同师兄一同长大,实在是不忍。”牢房门口的小弟子苦着一张脸,声中还带着细弱的哭腔,几乎要跪到何岳脚边恳求他:“打碎经脉,废去内力,手筋脚筋全挑,若无人医治,他定活不过三天的,何公子您与他相识一场,求您开开恩救他一命,我们丹海派这一辈弟子牢记何公子大恩大德。”
何岳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于他而言,废他武功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若我此时不让他死,他怕是要记恨上我。”
小弟子眼眶微红:“您好歹让师兄舒服些走,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师父的刑罚与千刀万剐已是没什么区别了。”
何岳掌心猛然一紧,指甲几乎刺进了掌心里,剐的生疼。
此刻已是腊月寒冬,他孑身立在雪地上,天地苍茫,穹顶昏暗,烈烈长风卷起沉重的衣角,何岳提摆走了进去。
小弟子大喜过望:“多谢何公子!”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刑架上吊着的那人浑身血水,呼吸微弱,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着的,闪动着灼然的光芒,不死不灭。
何岳缓缓走到他身前,将地上的火盆往近移了些许,却见那人微微瑟缩了一下,何岳看着火盆中烧的通红的烙铁刑具,不声不响的又移开了。
“放得远了会冷。”他解释道。
那人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在说什么,何岳假装没听到,上前轻轻擡起他被束缚在刑架上的右手。
沈知景无力反抗,只能任他摆弄,何岳握着他冰凉的手腕,脉搏在那截脆弱而纤瘦的腕中细微的跳动。
“药在伤口上会疼,但是恢复速度会快很多,不必担心别人发现,明天太阳升起之前,药膏的气味就会消散。”
他好像听见沈知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此番过后,若是他们肯将你逐出师门,寻个地方安心修养,我每日给你煮药调理,也是有机会多活些安稳时日的。”何岳道。
沈知景闻言忽而笑起来,许是受刑时太难挨,他咬破了嘴唇,唇上沾了血,色泽殷红而明艳,眼底映着一丝火光,长发自两侧垂散下来,随着缝隙里刮进来的风缓缓浮动。
他就那样看着何岳,嘴角噙笑,乌黑修长的睫羽在苍白脸庞上落下一片阴影,火光与血色交相辉映,妖冶而破碎。
“我没有武功了。”
“何岳,你在想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走到这个田地,我不怨旁人,只怨自己眼盲心瞎,你若还念着旧日情分,不如给我个痛快。”
何岳颤抖着将手慢慢抚上对方染血的侧颊,克制不住的哽咽道:“不.....”
却听周遭风雪忽而远去,恍若大梦一场,他坐在沈知景对面,不觉间泪光重重。
沈知景递给他一方帕子:“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太过介怀。今晚春风楼设宴相邀,何公子可愿留下来作陪?”
他依旧是客气而言笑晏晏的模样,却是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不行!我非得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不可。”张星行在牢房里来回打转:“你们这群人好像或多或少跟当年之事有点关系,但又一个个的不肯正面说不出个所以然,好烦呐!”
“张兄,我知道的真的都告诉你了,江湖上的事血雨腥风,本就一传十十传百,难说的很,剩下的你不如直接去问宗主,把来龙去脉问清楚不就好了。”何鹏好心道。
“那不成,他若是不愿意说,那不就是戳了人家伤口么,再熟也不能如此缺德。”张星行道。
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了,张星行饿的头晕,便坐了下来,门口传来阵阵开锁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
门锁“哗啦”一开,纪棠从外面打开了门。
张星行往下一坐:“我说纪棠,怎么每次我有牢狱之灾,都是你来捞我,你对此地是有什么缘分不成?”
纪棠弯着眼睛一笑,熟门熟路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布:“宗主今晚在春风楼设宴邀请何岳公子,你们不方便出去见客,才吩咐下人将你们关些时候的,我从宴上拿了吃食来。”
何鹏急了:“我哥我有什么见不得的!放我出去!”
纪棠伸脚一绊,反手一打正正切在他后脖颈上,将人直接打晕了过去:“没点眼力见。”
她擡眼对张星行一笑:“别害怕,何岳此刻忙着同宗主叙旧呢,看着倒像是全然将这个弟弟忘了。”
“你是说他们此刻在楼中设宴?”张星行凝神思考片刻:“我能去吗?”
“当然,本来就是只关何鹏一个人,谢玄玉那小子自作主张,我央宗主给了我钥匙来救你的。”
张星行拎起碎金剑:“我现在就去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