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的野心(2/2)
待到回过神时,柏逢舟耳廓已经红透了。
原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原来昭懿公主还记得……
“盯着我出神做什么?”殷灵栖推了他一把,“去那边看看。”
“抱歉。”柏逢舟自知失态,怔怔收回目光,望向坐在角落里的那道身影。
他呼吸突然一滞。
无论是一年,五年,还是几十年未见,柏逢舟仍能一眼认出那道熟悉的背影——
“母亲。”
他眼眶一热,快步走上前确认自己是否在梦中。
自稚气孩童长至如今的青年俊杰,离家求学的数千个日夜,无数次午夜梦回,柏逢舟都会望见最后一次告别时,母亲眼底依依不舍的泪水。
“舟儿,是娘。”
谋生的重担压得妇人肩背塌下去,她艰难地站起身,捧起孩子的面容,伸出粗粝的手仔细摩挲。
“好孩子,比离家时长得更高了些,脸上的稚气也不见了,娘记得,那时你不过十五岁。”
孩子长大了,长高了。
她也老了。
“娘……”
饶是情绪稳定如柏逢舟,也不禁心头一酸,眼眶中泪水滚动。
为了求学,他已经五年没回过家,近两千个日夜不曾叫过母亲了。
“不哭,不哭,”柏夫人用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擦去他眼角泪水,“今日是你的生辰,能见到你,娘心里高兴。”
“娘,家乡距盛京城千里之遥,您如何来的……”柏逢舟话音一顿,猛地擡起头望向殷灵栖。
“是我。”殷灵栖笑着招了招手,“我派人护送伯母来的京城。”
“舟儿,这位是——”柏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儿子,又看了看眼前模样出挑、楚楚动人的小姑娘。
柏逢舟正欲向母亲言明昭懿公主的身份,殷灵栖却抢先他一步。
“嘘,”她面朝柏逢舟,在唇间悄悄竖起手指,又转过身同柏夫人笑着道:“伯母好,我是柏公子的朋友,以后在盛京城伯母若有什么需要,尽可找我。”
朋友。
柏逢舟默念着,心底倏然涌起一阵暖流,眼中晕开清浅笑意。
“好孩子,你能有心帮我这个老婆子见到舟儿,我心底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好意思再麻烦你。”
柏夫人慈眉善目,怜爱地拉起殷灵栖的手:“真是个顶顶好的孩子,模样好,性情好,谁见了你不会打心眼里疼爱呢。”
“是啊,这样好的人,生来便是被人爱的。”
柏逢舟一默,垂下眼睫。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呢。
“馄饨汤面来咯,这两位客官面生,别看我这铺子小,味道可不输外面那些酒楼呢,您若尝了保管满意!”
老板娘端着热乎的吃食过来上菜,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叫回了柏逢舟的思绪。
“公……小姐请。”他起身为殷灵栖布置碗筷。
殷灵栖按住筷子:“你过来,我有事交代你。”
她拿出一沓文书,推至柏逢舟眼前:“这是宅院的地契和钥匙,往后你同伯母便住在那里,再不用分离了。此外,宅院同翰林院隔着两条街,你去上任很是方便。”
“公主不可!”柏逢舟眉头一皱,当即拒绝,“承蒙公主相助,在下得以同家母团聚,柏某已是感激不尽,万不敢再收……”
“我就知道以你的脾气定然不会接受,所以选了一处不大不小的简朴宅院,舒适安稳,地价不贵,放心吧。”
殷灵栖不容柏逢舟拒绝,抓起他的手,将地契与钥匙塞入他手中。
“公主,在下惶恐……”青年面色焦急。
“不许拒绝本宫!”殷灵栖摆出公主的架子,板起面容:“你是不是也嫌弃本宫跋扈娇纵,恶名昭著,看不起本宫这个朋友?”
“没有!”柏逢舟注视着她的眼睛,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公主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比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情急失言,脸颊一热,局促不安地低下头。
殷灵栖以手托着脸颊,看着眼前青涩窘迫的青年,被他局促的模样逗笑了。
“公主为何待我这样好……”柏逢舟情绪波动,音色略显喑哑。
殷灵栖收起唇角笑意,微微正色:“坦白直说了,除却我的至亲与慈姑,柏逢舟,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全然信任的人。”
青年闻言猛地擡起头,目光中划过错愕。
少女眼睫一敛,眸底褪去澄澈的笑,渐渐浮现出深藏的野心。
“我会助你平步青云,扶持你在当今萧、齐两大世族分庭而治的朝堂中另立第三股势力——一道由科举入仕的真正有才干有抱负的学子凝聚而成的力量。”
自重生之日起,殷灵栖便开始思索如何将前世的优势利用到极致,从而摧毁齐氏这一脉根深蒂固的百足之虫。
涉世未深的青年眼底尽是惊愕与茫然。
“公主为何偏偏选中我?当今朝堂明面上虽由萧、齐二分,可承恩侯府的势力远不敌辅国公府。公主不若同萧世子握手言和,一同抗衡齐氏,岂不比重新培植像我这样见识浅薄的新臣容易得多?”
殷灵栖淡淡一笑,若有所思:“若是在今早之前,或许我还会考虑辅国公府,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萧云铮手底究竟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牌,她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实在危险,同他博弈,若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更遑论交心合作?
小公主冷静得很,玩笑归玩笑,先前说萧云铮不举也只是一种猜测,可一旦涉及江山社稷,这种事必然容不得半分差池。
只有柏逢舟不一样,这是前世她亲眼看着,亲手扶植起来的人。
殷灵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柏逢舟,你被夺走的东西,我会让他们悉数奉还与你。”
她想,柏逢舟不知他曾失去过什么。
他想,公主不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缭绕蒸腾的热气间,柏逢舟透过朦胧水雾窥见小公主尚显稚嫩的眉眼,她笑得动人心魄,看起来无忧无虑。
柏逢舟蓦地心头一酸,似是透过那张如花笑靥,突然被戳中了隐秘的陈旧伤痛。
这样便好。
公主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柏逢舟长久凝望着她,在心底默想。
临时支走的柏夫人这时被送回来,同他们一起用饭。
殷灵栖忽然笑着同老板娘说道:“辛苦阿婆再包上两份馄饨,我要带走。”
虽是初次相识,老板娘打心眼底喜欢这个小姑娘,仔仔细细给她包了两碗馄饨,临走时仍热情地招呼她,舍不得松手。
公主府跑腿的小厮欲接过馄饨送回府上,突然被殷灵栖叫住。
“前面那家铺子看见了么?你把这两份吃食交给坐在长椅上的那个褐衣男子,报上本宫的名号,就说是我给的。”
她目睹褐衣男子接过吃食同小厮攀谈,神情逐渐由平静转为震惊,而后便一同过来拜见她。
殷灵栖微微一笑:“两份刚出锅的馄饨,一份给你,大雪天还要奉命盯梢,辛苦你啦,下次记得隐秘些,别再被本宫发现了。”
影卫面露惭愧,尴尬地点点头应下。
“另一份给你主子带回去,方才请他一同来吃,他又不愿意,背地里却悄悄对我搞这些小动作。你告诉他,既然这么好奇我的行踪,本公主请他尝尝好了。”
影卫愕然擡起头。
“公主认得出卑职从属何人?!”
他自认伪装得找不出丝毫破绽。
“不然呢,”殷灵栖蹙了蹙秀气的眉,“除了萧云铮,谁会态度这么别扭地派人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