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2/2)
谢子督拎着照片一角,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才往门口掀了一眼。
有些人张口大爷闭口叔。
嘴炮强得能轰炸航母。
谢大爷要嘲不嘲地提唇一嗤,屈指对着照片轻弹个崩:“小鬼。”
当年养小孩没经验,他不记得带人去拍照。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等谢子督有这个意识的时候,池北望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
谢子督找到打印机,把照片摁进去复印一张,随即拿着新照片,慢条斯理地剪下角落里蔫不拉几的小小人。
他把小人塞进钱夹,成人版池北望调整完毕,端着八风不动的神态回来了,后面跟着只温文尔雅的猫。
谢老师思想成熟,没有干‘扳回一局’就立刻拿出来臊人这种降格调的事。
池总看起来有正事要聊,关上门拉上窗帘,示意谢子督看:“世邦广场在这里,皇庭酒业街在这。”
他们亲自去过一趟,谢子督和池小橘自然是记得的。
谢子督跟背后有根柱似的靠着,以洗耳恭听的态度等待池北望发言。
池北望当着他和池小橘的面,勾选出两张图片,不远处打印机很快动起来。池北望过去时看着打印机时不明显地顿了下,看了眼谢子督,从打印机里拿回一张雁城市地图和一张最广泛见到的阴阳太极图。
他用红笔圈出世邦广场和皇庭酒业街,然后把阴阳太极图盖在地图纸上。
池北望尽量选了两张大小差不多的,盖上去后略微转了转方向,黑白两色分别为阴阳两方,天地两部。
他拿起刻刀,对着阳鱼面的阴鱼点干脆利落地划下一道缝。
橘猫福至心灵,趁池北望动手撕之前,上爪把整个阴鱼点抠出来。
恰好露出世邦广场和皇庭酒业街。
池北望不急着说,他微擡头,果然没有在谢子督眼里看见意外的神色,至多有些道不清的漠然和思量。
‘叔’字饱含戏谑地在池北望舌尖绕了一圈,被他毫不犹豫地咽下去。池北望敛去多余的神色,手指却死性不改地敲了敲谢子督垂下的手背:“我都‘归祺瀚同款套餐’了,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吗?”
他狡猾地垂下目光:“万一……我说万一,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惜这句话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谢子督不为所动地抓住他作乱的手指,不知想到什么,似乎该气得没气上来,哑然失笑:“我还没问你,散财童子?嗯?往地府送了多少金元宝?”
池北望任他抓着:“没多少,不信问小橘。”
池小橘才不想掺和他怎么怎么地,居高临下地看一眼他们的手,一脸空白地挪远屁股。
谢子督:“黄鼠狼都不会让它儿子证明它没偷鸡。”
喵?
不吭声也躺枪,池小橘哀莫大于心死,有一刻深度厌烦起这些万恶的两脚兽。
池北望笑容忽然灿烂,眼里冷飕飕的,一看就要使坏。谢子督眼疾手快地拎他到隔壁办公桌。
只见男人屈指一叩,玉扳指敲黑檀木,全方位可环绕立体版雁城市地图立刻雀跃桌面,四面八方降下层层黑纱,混沌的黑暗中两盏魂灯一晃而过,几息间豁然开朗,两人一猫出现在高耸入云的树梢尖端,往下迷雾消散,是遥远的马路高楼。
池小橘不做防备地往下一望,吓得猫脸狰狞,差点儿四脚打滑翻滚下去。
树梢不知怎么能承载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池北望起先以为是幻境,脚伸出树梢试探,落了空,向来游刃有余的池少爷脸色几不可闻地惨白一瞬,默默靠紧谢子督。
他们在雁城之上。
不知树梢连入什么方向,蜿蜒的枝杈没入雾里,看不见底,找不到根。池北望收回目光,镇定地往地下望去。
大抵没有人能想象到真会有人亲自站在雁城上方向下俯瞰。雁城市最高的楼约莫脱离地面五百多米,在上方也能一眼看见那栋大厦,只是脱离大厦,在大厦的上方再上方,肉眼直观,比航拍收到的图更切身实地感受到雁城市的模样。
圆得不可思议。
池北望看了谢子督一眼。
“猜猜看,”谢子督示意他看底下,“猜猜古槐扎根在哪?”
池北望呼吸轻了几许。
高楼长轨底下恍若有托盘擡着,霎那间顺时针扭转,降阳升阴,天地墨黑,取而代之是长街十里幽□□火。
风铃声叮叮当当穿透黑水,闷沉牌坊自穿破土壤轰然而生。
“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无根树,花正偏……”
“现在的人造谣的成本这么低吗,我真想扑到他们床头一口咬他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吃个饭就是有一腿,牵个手是不是就子孙满堂了!”
楚蓉休息间隙端着案卷听赵仇咆哮,白眼翻到了头顶上。
万里花街,魑魅魍魉穿行,滑腻液体绸缎般流淌,桀桀笑声敲打廊檐各处,蛇尾自巷尾滑过,往上是女人妙曼的曲线,仅着青布,两条修长白皙的手抓着满档的东西。
她脑袋未收完全,平直肩颈上诡异地堆着九个脑袋,三个蛇脑,六个人头,对着赵仇的脑袋半蛇鳞片半面人脸,长信子吞吐间蹭着赵仇的脑袋而过:“浮躁的,不知晓的以为多大的事,等头儿什么时候真能产下太子再到我跟前恼人!忒!”
隔壁的美人脑袋红妆整齐,对着青瓦上饮酒的白皮书生抛去绵长的媚眼,缠缠绵绵地唱:“郎君呐,你饿不饿?妹妹我有女儿红,埋藏了九九八十一个冬……”
白皮书生往下一瞥,吓得七窍生烟:“楚娘子来了!”
阁楼上无论雌雄鬼怪不约而同地东奔西跑,九头蛇顷刻换了一副面孔,淬毒獠牙,森冷竖瞳对着八方混乱街面,余下两个脑袋长发似绸缎光滑,挤在一起,一目十行地浏览案卷。
奔着超高额报酬来做交易的人数不胜数,为了鉴别古榕树种子的真假,他们不得不亲自赴约,能用的人手几乎全薅上了,楚蓉做梦都是古槐树种子鱼龙混杂的卖家和偷啃树根的耗子精。
紧着这个关节点,她哪儿有空听赵仇说什么头儿生不生孩子。
关她什么事?
又不跟她生!
赵仇:“又不是你张口闭口二世的时候了?”
楚蓉怒喝:“躲我远点!”
停至杜七娘的牡丹亭,蛇尾刮起厉风,两面门紧着朝外打开,大堂内怪谲客人见缝就钻,杯盘碗碟零落满桌,楼上匆匆跑下来一丰臀胖腰鼠妇人,绢帕甩出阵阵香风,追着客人喊‘还没结账呢’。
看见楚蓉和赵仇她也不惧,哀戚抛来一眼,泪珠子边走边掉:“这是做什么哟两位客官,这月奴家可按时缴税银了,怎么还往奴家这厢来。”
楚蓉脸一板,九个脑袋缩进去八个,余下一个冷面如霜:“废话少说,你登记在案卷共有十四子,为什么昨天鬼差来请,只请去六位?”
“魂飞魄散了嘛~”杜七娘瞥她一眼,幽幽又叹一口气,俯下身去捡碎银,边捡边说,“娥们族类崽儿多,胆子又老小嘛,‘死’一只两只常有的事,大人们又不是不知晓。”
“今天出去一只冲撞哪位大人被踩扁咯,明天出去一只被抓去下酒,这两百年管街道的大人还是黑猫大人,心情嘛不爽利就来捉娥们进去,吓都吓没魂了,有嘛好怪呢?”
摇摆的鼠尾圈起一捧银,‘吱’一声叫唤,楼道上方忽然奔窜出十几只红妆打扮的鼠精,吱吱往下冲,喊:“莫要抓七娘~”
杜七娘趴到地面去,抓着钱梨花带雨地哭。
粉香粉末四处飞散,混乱间滚落三两金银薰球。赵仇擡爪捡起一只,还给满身发颤的鼠精姑娘。
鼠精胆小出了名,动不动就魂飞魄散,作为他们的天敌属性阴差,从前楚蓉是完全不接触他们的。
她漠然扫过满地狼藉,倏然在一只鼠精捡薰球时反手握住她的爪子,蛇信子一闪而过,未沾到鼠精身上一寸,楚蓉手里却多了一个金元宝。
金元宝纯度极高,哪怕经手多鬼,依然能闻到原始的檀香。
“胆小?”
楚蓉冷哼:“我看最胆大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