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搁浅(2/2)
一听还跟他呛声,那挺着个大肚子的男人气得面红耳赤,挂在脖子上的几个肥下巴随着他的呼吸剧烈起伏着。
“你个老婆子会不会说话!我就替你管教管教小孩儿,你还急上了!我都是为他好!他那样谁都看不上的拽样儿,以后工作了,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说不定哪天就要被人打死!”
闻言,徐华一拍桌,怒目圆瞪,张口就骂:“你是村口邓家那个吃软饭的吧?还替我家管教起小孩儿了?你以为你谁?怎么的?自己只知道窝在你那臭猪窝里吃软饭,还想教别人家小孩儿跟你一起当窝囊废啊!”
徐华平日里都是笑嘻嘻的,难得看他发一次火,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秦淮秦漾两人皆是一愣,看着那眉毛都快要竖到天上去的自家舅舅,稀奇得不得了。
秦淮从前是很在乎别人对他说话的态度的,但年纪长大一些之后,就渐渐明白,人家口里说的只是人家认为的,他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才懒得管别人怎么说他。就像学校里很多不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像什么什么传说里的“校霸”,但其实他从来都很遵守规矩,也不打架也不干嘛的,除了长得不太友善,跟“校霸”这俩字儿是一点都沾不上边。
因此,当他听到面前这个油腻腻胖男有意无意提起他家曾经的那些事情的时候,他除了心里不太爽快,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甚至都谈不上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往后也没什么牵扯了,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怒伤身体。
秦漾跟他想法也差不多,要不说是亲兄妹呢。
但徐华不同。他虽是家中的长辈,却并不像其他大人那样沉稳,很多时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直来直去的,从来不藏着掖着。而他最心疼的两个孩子——秦淮和秦漾——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跟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没什么区别。听到别人骂自家孩子,还连带着不尊重他母亲,徐华自然是一点儿都忍不了。
被骂了“窝囊废”,那软饭男也上了火气,“腾”地一下站起来,撸起袖子就指向徐华,道:“徐华是吧!你以为你现在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你那传奇过往我也是略有耳闻,小时候放个炮仗还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人,总归不是我!”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像是特意还要让周围其他人也听到一样,就差拿个喇叭喊了。不少人都闻声看过来,嘴上小声议论着,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徐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猛地站起来,也伸出手指头指向那个软饭男,逮着对方的痛点怒戳,喝道:“我赚了钱我就是了不起!反正不像你!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出去吃碗面还得求着你那老婆老妈老爹老舅老叔给钱!就你这样的,哪来的脸教育别人!”
他这一连串下来一个多余的气口都没留,口条顺溜得不行,气势也足得不得了。他句句诛心,看那软饭男的脸色,感觉下一秒就要郁结到吐血了。
这一来一回斗得简直是精彩!眼看那最爱阴阳怪气的软饭男说不上话来,徐华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气,坐下了。
秦淮和秦漾看着他,偷偷摸摸在桌子底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徐华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有我在,想欺负咱家的人,没门儿!”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打架打赢了的小男孩儿在冲自己的伙伴得瑟,明明有些滑稽,可秦淮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心里一阵发酸,连着眼眶都有点儿发胀。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点点头,用力回应了一句:“嗯!”
然而,在这场谁都算不上熟悉的大饭局里,这只能算得上是开胃菜。
秦淮只有暑假寒假才到外婆外公这里来,来了,也只是跟着两个老人在自家的院子里生活,偶尔帮着出去做做农活,基本和别人也没什么多余的交际。可今日这场面人多,嘴巴也碎,一顿饭的功夫,秦淮就敏锐地察觉到,外婆和外公在这里似乎并不是很受待见。
比如不知道哪家的大爷大妈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时不时要转过头来看一看,看过了,就转过去跟旁边几个人窃窃私语,过一会儿,听他们讲话的那几个人就也看过来,然后摆出一副既唏嘘又惶恐的表情。
秦淮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讲什么——无非就是六七年前自己家出的那些事情,传来传去不知道已经改编成了什么夸张的版本。
偶尔有人过来敬酒,但都是来找徐华的,开口便是问他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功利心很重,听得人很不舒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客套一下,跟座上的两位老人寒暄几句,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过去,生怕沾染什么晦气似的。
晦气。
秦淮有些自嘲地想,可不就是晦气。
这些人最爱讲究这种狗屁东西,他家死的死,疯的疯,在他们眼里能不晦气吗。
秦淮那毫无波澜的心情,突然一下就变得有些烦闷。
周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让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真是烦闷极了。
他垂眼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只仅剩小半杯茶水的一次性玻璃杯。劣质玻璃的杯壁上沾了几片湿哒哒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茶叶,一半浸在茶水里,一半露在空气里。
秦淮拿起杯子,晃了两下,那几片茶叶便被早就凉透了的茶水带了下去,重新泡进了水里。
他沉着目光,静静地盯着手中这汪晃动着的浑浊水面。
倏然间,一声清脆的碎响,这杯子被他重重摔在脚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成了一摊碎玻璃。
周边很吵,酒席正吃到高潮,有人喝醉了在背诗卖弄文采,有人大呼小叫在制止搞破坏的孩子,还有人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很荒唐。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一只小小的玻璃杯,碎了就碎了,反正也是一次性的,用完了都是要丢的。
秦淮看着地上那一摊深色的水渍,零星几片茶叶落在上面,像是几条搁浅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