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后厨这江湖,我又前进了一步(2/2)
腊月廿三,金沙食府的后厨飘起甜酒香气。向佳乐端着刚蒸好的年糕路过粤菜档口,见邢成义正踮脚往明炉上挂酱鸭,藏青色围裙下摆扫过贴满红纸条的调料架——都是陈光华手写的“年货预订提醒”:“廿八盆菜十份,腊味需提前三天备”“年糕蒸制时间改八分钟”。
“邢哥,接糕!”她晃了晃托盘,雪白的年糕颤巍巍抖着,顶端嵌的红枣像落了串红梅花。邢成义转身时,打荷台上的计时器“叮”地响了,他顺手捞起蒸格里的马拉糕,粉紫色糕体裂着漂亮的十字纹,跟他上周偷师画的一模一样:“放这儿吧,等会儿给包厢送茶点。”指尖擦过她托盘边缘时,忽然顿了顿——她虎口处新添了道浅红印子,像是端热盘时烫的。
当晚打烊前,王亮把邢成义叫到卤水瓮旁,揭开木盖时,陈年卤香混着八角味涌出来:“老邢,廿八那十份盆菜,打荷你盯着。”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张手写清单,“鲍鱼虾丸摆外圈,烧鸭叉烧放中层,萝卜莲藕垫底——记着每层间距两指宽,客人动筷子才方便。”清单背面画着简易盆菜示意图,盆底的萝卜块旁标着小字:“煮前划十字刀,吸卤味”,笔迹跟向佳乐的鲈鱼图极像。
廿八清晨五点,粤菜档口的明炉比往日早燃了半个时辰。邢成义盯着案板上码好的食材:泡发的花胶卷成小卷,鲍鱼肉面划着菱形刀,烧鸭斩件时特意留了皮脆肉嫩的胸脯部分——这些都是他趁夜查的《粤菜干货手册》,书页间夹着向佳乐偷塞的便签:“花胶别煮过,像你杀鱼留尾鳍似的,留三分脆。”
第一个盆菜装盘时,向佳乐抱着洗净的瓷盆进来,盆底还凝着水珠:“陈师傅说要用土陶盆,保温。”她蹲下来帮他摆底层萝卜,指尖触到他手套内侧的防滑皮——是她去年缝的,如今边缘磨得发毛,却在掌心位置补了块新皮,针脚细密得像粤菜师傅勾的糖芡。“你看,”她忽然指着盆菜中层的烧鸭,“皮面朝上摆成扇形,跟你教我的鱼摆盘一个理。”
正午高峰来得猝不及防。当第十份盆菜刚淋上鲍汁,传菜部忽然传来消息:“加单!包厢临时多要两份,半小时内得上!”邢成义扫了眼案板——鲍鱼肉只剩最后四块,花胶也缺两卷。正皱眉时,向佳乐忽然拽了拽他围裙带子,往水台方向努了努嘴:“昨天见你在冻库备了存货,藏在鲈鱼冰柜第三层。”
果然,蓝色保鲜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备用鲍鱼肉,每块都提前划好了刀,连花胶都按份数分袋装着,封口处贴着向佳乐的歪扭字迹:“给盆菜留的,别偷吃。”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凌晨,她蹲在冻库帮他理货,鼻尖冻得通红,却坚持把每种干货按用量分好——原来那些被他以为是“顺路帮忙”的事,早被她悄悄记成了清单。
最后两份盆菜端出时,向佳乐忽然发现邢成义围裙口袋鼓着什么,趁他擦手时眼疾手快掏出来——是个油纸包,拆开见两块烤得金黄的马拉糕,中间夹着片腌渍的玫瑰花瓣:“王哥说今儿试新配方,甜而不腻。”她咬下一口,玫瑰香混着蛋香在舌尖散开,抬头看见邢成义耳尖红得比盆菜里的虾球还艳,正假装专注地擦打荷台,却把不锈钢台面擦得反光。
深夜收工,邢成义在后厨角落发现自己的旧水台围裙,不知何时被人拿到粤菜档口,口袋里塞着张新便签,画着个戴手套的手正端着盆菜,盆底的萝卜块旁多了行小字:“你现在端热盘,比我当年稳多了。”字迹被水晕开少许,像是沾了蒸年糕的热气。他忽然想起傍晚向佳乐蹲在盆菜前摆花胶,马尾辫垂在胸前,发梢沾着粒小小的金箔——那是他偷偷撒在鲍汁里的,想让盆菜看起来更喜庆。
明炉的余火还在暗红的炭灰里闪着微光,邢成义把便签夹进《烧腊手册》,忽然听见水台方向传来细碎的水声。他踮脚望去,见向佳乐正借着安全灯的光,替他清洗明天要用的鲈鱼——每条鱼腹都提前划开,黑膜刮得干干净净,尾鳍处留着道极细的缺口,像给鱼留了口呼吸的气。
“冷不冷?”他摸出工装口袋里的暖手宝,粉色绒布套上的鲈鱼刺绣被磨得发白,却在暖手宝底部缝了块新布,绣着朵极小的木棉花。向佳乐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手套下的温度,比暖手宝更热些:“你手怎么这么烫?”“刚端了十份热盆菜。”他别过脸,看着她发梢的金箔在夜风里晃了晃,忽然想起王亮说过的话:“打荷嘛,就得眼观六路,心里装着后厨的火,也装着传菜的人。”
腊月廿九的晨雾里,金沙食府的玻璃橱窗贴上了红窗花,粤菜档口的明炉飘出第一缕腊味香。向佳乐端着新蒸的年糕路过时,看见邢成义正给最后一份盆菜淋鲍汁,手腕扬起的弧度像在画圆,鲍汁顺着盆沿流成漂亮的弧线,落在她昨天擦得锃亮的土陶盆上。
“佳乐,”他忽然叫住她,从打荷台底层掏出个保温桶,“王哥媳妇教的姜枣茶,驱寒。”揭开盖子,红枣香混着姜片的辛辣涌出来,她看见桶底沉着几颗去了核的桂圆——跟他去年冬天咳嗽时,她熬给他的一模一样。
晨雾渐渐散去,后厨的灯次第亮起,照亮了邢成义围裙上的木棉花,也照亮了向佳乐发梢的金箔。有些话像盆菜里吸饱了卤汁的萝卜,藏在层层叠叠的食材下,等着某个合适的时机,在舌尖化开最浓的甜。就像此刻,他看着她捧着姜枣茶转身,马尾辫在晨光里晃成小扫帚,忽然发现打荷台的调料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瓷罐,罐身贴着她写的“给邢哥的蜂蜜”,标签边缘画着条歪歪扭扭的鱼,正叼着朵盛开的木棉花。
而金沙食府的冬天,就在这盆菜的热气里,在姜枣茶的甜香里,慢慢酿成了比腊味更浓的、说不出口的暖。就像明炉里的荔枝木,烧尽时会留下最香的炭,就像他们指尖相触时的温度,藏在围裙、手套、便签里的心事,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酿成比马拉糕更松软的、属于彼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