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名流(2/2)
“正是正是。”柳夫人难掩情绪,“臣原本也不敢相信,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才知她功夫厉害,特意来请娘子一观,不曾想圣人也在。”
赵叔元:“破阵乐乃大曲,非乐班不可成,她一人如何奏得来?既如此,朕倒也想去看看了。”
他望向明容,见明容也点头,便与她挽着手一起往女学走,柳夫人等一干人跟在后头。
山欲雪在马球场设坛,一行人远远便听到如金石之声,乐音刚劲迅疾,真似铁蹄飒沓而来,当中一骑当先,可抵万军。
几人躲在月杖架后听完,球场内久久无声,半晌,明容先边走出去边鼓掌,一面叫好。姑娘们从乐曲的余韵中缓过神来,先是一惊,纷纷向帝后行礼,渐渐也学着她的样子鼓掌叫好。
“我从前只知你名声,今日才叫见了真本事。”明容站在坛下笑着看她,山欲雪放下琵琶起身,走下来向二人行礼。
她今日一改裙装,而着男装,头发用一根木簪绾在头顶,也是一派英姿飒爽。
赵叔元道:“虽不如乐班洪亮,却也玉振金声,如此,当称大家。”
“臣不敢当。”山欲雪躬身道。
“都说你娇弱,可我听来,金刚之手不过如此。”明容赞叹道。
姑娘们聚在一旁默不作声,明容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正要开口,却被山欲雪扯了一下袖子,于是明容拉着赵叔元站到一旁。
山欲雪先向着姑娘们微微欠身,而后道:“妾出身烟花之地,泥潭深陷,不比姑娘们尊贵,姑娘们看轻妾,妾没有怨言。”
“可这琴艺没有高低贵贱,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长安郊外的田舍郎尚有可教人的技艺,何况妾这琵琶的手艺,圣人和娘子在前,妾也敢发此狂言,长安城内,无出其右,今日错过了妾,明日可就寻不到这般老师了。”
狂妄至极,一点不像山欲雪那般娇媚之人会说出来的话,却很符合她那花魁娘子的傲气。平康坊中人才辈出,她能红得一枝独秀,明容想,彼时的山欲雪,应也能用那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来形容了。
在这之后,山欲雪的课果真没有人缺课了,因为赵叔元的称赞,姑娘们还很乐于跟在她后头喊她“山大家”,山欲雪也不推脱,心安理得地受了。
七月底,峪伦部来了国书,遣使恭贺新帝登基,在此之后,其余藩属国也陆陆续续派了使臣,徐明容知道,他们一直在等赵叔元真正坐稳了皇位。
赵叔元并没有除掉一个暴君,而是用兵变从自已的哥哥手里夺得皇位,登基前后用了三个月,基本稳定了朝局,称得上天赋异禀。
“还得多亏了你。”赵叔元拨弄了两下灯芯,半张脸被烛火映得橘黄。
“我都在忙女学的事情,帮你忙的,是摘星楼的人。对了,苏元禾那里来信,说克扣黄河河工工钱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约莫九月就能抵京。”
赵叔元:“嗯,陶览也上了折子,我给了他先斩后奏之权,他不肯用,却也把事情办得漂亮,谁该抓谁能放,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是个栋梁之才。”
明容笑道:“那待他回来,可要好好封赏了。”
赵叔元罩上灯罩,抱着被子凑到她跟前:“过几日我打算在宫中设宴,款待诸路来使,你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明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这些自有鸿胪寺和六局的人操心,一切都有规制,不用咱们多想。”
赵叔元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道:“峪伦部的来使,你要不要见见?”
背着光,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明容先愣怔了一下,探究地望过去,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议论过峪伦部的事情,哪怕是那时候赵叔元借了峪伦部的兵,明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可她莫名其妙觉得,赵叔元此时提这个,明显是意有所指。
难不成……可她没听说奥古孜来了长安,峪伦部的使臣不是那个戎戈吗?当年来接亲的也是他。
见她脸色变了又变,赵叔元沉了脸,又背过身去熄灯不让她看见,只说了句“睡吧”,就不肯再跟明容多说什么。
明容满腹狐疑地抱着被子的另一角躺下,越来越怀疑是不是奥古孜偷偷来了长安,还被赵叔元知道了。奥古孜来了,越琏怎么也没告诉她?
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不愿多想。
那一头,赵叔元却两眼睁得精神,毫无睡意。
当年徐明容与阿史那奥古孜那仨瓜俩枣的事情,他知道得怕是比他们本人都要清楚,更包括奥古孜是如何对她许诺,要与徐明容一同统治草原,还说什么要让她像鹰一样自由飞翔。
狗屁。
赵叔元的脸黑得像锅底。谁稀罕到那种蛮荒之地去当什么女主人,徐明容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他的妻子才不是什么突厥人的老鹰!
可是徐明容那时候同他上指着天下指着地发誓,一心要跟着阿史那奥古孜去漠北当一对鹰隼夫妇,怎么他那日邀请她共治大梁,她就好似百般为难。
明明跟着父亲梳理朝政的是她,野心勃勃要他当皇帝的也是他,怎么如今一切成真了,他把大梁也交给她,她又不愿意了?
两人虽然早就达成共识不再因为奥古孜的事情争论,可是念头一旦起了,就会在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难道是见他手起刀落处置了不少人,又觉得那个突厥人好了?那突厥人又不是没杀人,赵叔元有时候想起来那个突厥巫祝,仍觉得残忍诡谲得直犯恶心。
但徐明容又没见过,说不定她还念着初见时阿史那奥古孜那副……那副……
赵叔元一想到当日场景,仍觉得历历在目,他纵使千般万般不愿承认,也得说十三年前那人一登场真是把他这个毛头小孩比得什么都不剩。
赵叔元一个人裹着被子,任凭思维陷入阴暗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