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听禅站着,没跪(2/2)
父皇死后,听禅再也没有和他一起看过日出。
“好,臣陪您看日出。”
夜色渐白,像画师粗心打翻的水,将墨染浅了。
月落下,先是露出点点金光,在石砖上印了金箔。仙子们在日后牵着绳子使劲儿一拉,终于,太阳出来了。
侍卫们捂着眼睛,等了一会儿,阳光没来?睁眼看去,原来是起了雾气。
初日躲在朦胧后,黄澄澄的,跟闻人语屋前的柿子,倒颇有相似之处。
日出来后,风暖和了不少。两人在高楼上站了小半夜。宋听禅年轻,自不会有什么。但李象枢就不一样了。他有心病,得了许多年,几个时辰前才医好。站这许久,双腿乏力,有些软了。
李象枢拱拳道:“日已见,国主恕罪,请容老臣先行告退。”声音沙哑。
宋听禅任凭日光袭眼,轻声道:“你走吧。”
李象枢没有挪步,而是再次仰头,望着这个由他一手培养的君王,笑道:“听禅,福泰安康。”
帝王的身躯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没有人发现,包括近在咫尺的李象枢。
李象枢只等了片刻,他知道,他的帝王,不会回答他了。
他走了,在刻意切割的方正的石板上,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丢不掉还是舍不得。他现脚下穿的靴子,是新的。老臣着新靴,不是升迁就是贬谪。李承相两个都不沾,他是主动乞骸。
脚步变得沉重,这楼是在留他?不对,他巴不得他走。
冷酷无情的帝王再也忍住,疾呼:“老师!”
李象枢年纪大了,他老了,风正年轻,它将这声“老师”带走了,一点声音也不让老人听见。
老人感到很疑惑,怎么了,这些侍卫为什么跪下?为什么向他跪下?混账!夫诸的兵岂能随意跪下!他已不是丞相。他急急忙忙,双手擡起,放下,又擡起,他想说,‘起来!不许跪!’嘴张开,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在心里呐喊:起来!都给我起来!不许跪!脑里暖流忽涌,他倒下了。
起来!都起来!不许跪!
宋听禅反应过来,踉踉跄跄爬起,一旁的侍卫欲扶住他的手,帝王一把甩开,几乎是滑跪在地,他将老师垫在膝上。
一遍一遍的喊道:“老师。老师!”
李象枢双眼模糊,他看不清,看不清是谁抱着他,他擡起手,想要擦去挡住他视线的东西,却怎么也擦不掉。
心里喊着,嘴里张着,起来!不许跪!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他听见,是听禅!听禅在叫他,听禅叫他,老师!
谁在碰他?是听禅吗?他刚才好像倒下了,听禅?跪在地上?不行!他是国主!是夫诸的国主!
他拼命挣扎,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像被厚物堵住,听禅听不见他说话。
不行!他要说!他是帝师!他要告诉他的帝王!
李象枢使尽浑身力气,终于冲破,大喊一声:“不许跪!”
宋听禅终于听清,老师说了什么,是小小的一声,不许跪!
伴着催魂鸟叫,李象枢咽了气。
老师双目涣散,帝王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几只包着铁甲的手伸来,将他腿上的人拖走,把他扶了起来。
宋听禅站在原地,他看见御医匆匆跑来,手上提了药箱。御医跪在老师身旁。一摸脉搏,众人齐齐跪下。
高楼之上,一片广袤,身旁众人皆跪,站着的,仅有宋听禅一人。
他的唇张张合合,他听见自己好像在说。
老师,听禅站着呢,没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