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2/2）

这一回裴延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妈也是一个勇敢的人。”

顾谙一怔，哪怕是在他们结婚后，裴延也很少提起他母亲，哪怕提起也是几句话就带过了。

她不由坐直了一些，被子因为她的姿势，从她的肩头滑落。

裴延看见了，便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提醒她。

见她重新拉好了被子，才继续说着，“她长得很漂亮，其实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是记得她很漂亮。”

“不光长得好看，每每次外出都打扮得光彩照人，性格很开朗，很热情，像一团火。”

“只是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团火就渐渐熄灭了。”

“她是十七八岁的时候认识我爸的，她真的很勇敢，在那个连牵个手都可能招致旁人侧目的年代，她就敢热情的毫不犹豫的去追求我爸。”

“甚至还堵到家里来了，当时把我奶奶都吓了一跳。”

顾谙听着这熟悉的剧情笑了笑，裴延似乎知道他在笑什么，也扯了下嘴角，可笑意却没有进入他的眼睛里，他摇了下头，继续道：“我爸当时是电子工程厂的学徒，当时这一份工作在大家眼里是香饽饽，有稳定的收入，厂里的福利待遇也好，所以当时我妈觉得嫁了可能也没有什么不好。”

“最关键的是她当时肚子里已经有我了。”

裴延眼里闪过一丝黯色。

“他们俩，看似是我妈主动的，而我爸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可在当时怀孕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选择。”

“十七八岁的女孩，本来只是想找个长得还不错的人谈一场恋爱而已，却稀里糊涂的踏入了一地鸡毛的婚姻。”

“最初只是观念上和生活习性上的不和，可是这种细细碎碎的不和，折磨的我妈根本不想待在家里。”

“她每天打扮的漂亮躲出门去，我爸最开始还觉得面上有光，可渐渐的，风言风语听多了，他就开始不安了。”

“他内心不悦，却又不善言辞，缺乏勇气，不敢直接跟我妈起冲突，就一天比一天的沉默。”

“直到有一天，他喝了酒……”

顾谙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一把掀开被子，朝着裴延走了过来。

可她盘腿坐的太久，脚都麻了，踉踉跄跄的朝裴延扑了过去。被他稳稳的接在了怀里。

相拥的那一刻，两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满足感。

裴延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等到顾谙缓过来了，他才继续说：“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能猜出来了。”

“我想说的是，勇敢并没有错，但是不要让自己陷入被动后悔的局面，好吗？”

这番话，是他第一次跟她说，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母亲的过往。

她不免有些好奇了，这段连他结婚多年的妻子都没有说的往事，为什么会倾诉给一个仅相识月余的人呢？

“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提起你母亲？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提。”

裴延笑了一下，“我也以为我不会。”

他拉着顾谙起身走到了窗边，将她小心的保护怀里。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院子，在月光与路灯的照射下，安静的伫立着。

“记得吗？就在那里。”

裴延的手轻抚着顾谙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当时怕吗？”

顾谙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她摇了摇头，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我忘了。”

裴延又笑了一下，他微微俯身，将下巴抵在了顾谙的头上，视线定格了大门前的那块空地。

他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个地方，承载着他两段记忆。

“我妈走的很决绝，我拉她的行李，被她甩开，后来没办法就哭着抱着她的腿，求着她不要走。”

“后来我跌倒，趴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她都没有回过头。”

“从那天开始，只要我一提我妈，我爸就开始喝酒，一喝就开始发酒疯动手。”

“落在我身上的拳头越重，我就越想我妈。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她回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这两个字却渐渐成为了疼痛的代名词，不知道从哪天起，我就再也不提她了。”

“可现在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说不定她的故事，还能拯救一个失足少女，也挺好。”裴延笑着点了点顾谙的鼻尖。

他童年时的渴望，在那个漆黑寒冷的夜晚中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他失去的东西，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他身边。

更纯粹，也更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