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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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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璨有副水晶心肝。”谢神筠淡淡道,“他今日纵着青葵在我面前插话便是不满了她,把人送走吧,不必知会阿璨了。”

谢神筠自幼长在皇后身侧,她入宫那年赵王刚刚出生,随后皇后便入主琼华阁,揽过了朝中大权,也因此照顾赵王的时间便少了。谢神筠在千秋殿,反而是看着赵王长大的,赵王也同她亲近。

只是这孩子岁数小,心思看着剔透,却也深,他厌了青葵,偏不自己动手,只纵着她在谢神筠跟前犯错便可见一斑。

李璨有分寸,只在池边逛一圈便克制地回来:“阿姐,我们回去吧。”

谢神筠重新让宫人给他换个手炉,也不坐辇,就这样牵着他慢慢走回去。

李璨却似乎有些不安心,频频注意着谢神筠的小腿,眼中藏着忧色。

李璨忽然愧道:“阿姐,我今日是不是有些任性了。”

谢神筠行走如常,闻言看住李璨,道:“你是殿下,就有任性的权力,旁人在你面前都只能俯首。”

他们已到了点凤台下,上有石阶入云,谢神筠没要人搀,牵着李璨一步步走上去。

点凤台东临琼华阁,西入政事堂,其上能俯瞰太极北宫,群臣入阁。

谢神筠问:“殿下,你站在这里,能看见什么?”

……李璨板着脸,颇有几分不甘:“——阿姐,唯砖与石耳。”

谢神筠忍俊不禁,李璨在同龄人中也算个子矮小,人还够不到边,他向来持重,如今气恼的模样倒多了几分稚气。

谢神筠把他抱起来让他扶着砖石而立。

“现在呢?你看见了什么?”

“我在高处。”李璨望出去,他凌然云端,群殿簇拥,“是日照紫殿,犹觉孤寒。”

“殿下看见的是自己。”谢神筠道,“高处风急,自然孤寒。你要有人为你执伞遮雪,也要有人为你挡风去寒。”

谢神筠站在他身后,宫人都站在一丈之外,她低语时被风声掩盖,只有李璨听得分明,“可这高处的位置太窄,只能站得下你一个人。阿璨,你要如何选?”

李璨沉默一瞬,反问:“那阿姐呢,阿姐看见了什么?”

谢神筠道:“圣人在点凤台下设琼华阁,政事堂群臣璀璨生辉。我在这里看见四海同一境,明月照九州。政务通达寰宇,英才尽入我彀2。”

“阿姐看见的是天下。”李璨若有所思。

太极宫巍峨不语。谢神筠顺着他目光望远。

台上风急,谢神筠正欲让李璨下来,他忽而指着远侯呢。”

谢神筠也望下去,见到沈霜野与太子同行。

这倒是难得一见。

沈霜野今日入阁,和兵部尚书一起与诸公商议明年的府兵调动,t散朝后与太子同行了一段路。

他对旁人的窥视素来警觉,尤其是谢神筠的目光更叫他敏感。

太子倒是很高兴:“是阿暮和璨儿。”

这几日明堂议事都不见谢神筠的身影,她遇刺的消息传遍朝野,说是伤重未愈,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都想看看谢神筠的死活。

其中内情沈霜野再清楚不过,只冷眼旁观这几日朝上的暗潮汹涌,今次也是遇刺之后他第一次看见谢神筠。

他们一同上了点凤台。

李璨病了许多时日,太子在他病中来过千秋殿几回,还带了许多他巡检淮南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特意拿来给李璨把玩。

“阿兄。”李璨礼数周全,“定远侯。”

太子对这个幼弟十分怜惜,难得碰到,先关心了他的身体,又询问了他的课业,多有勉励之意。

皇后与太子在前朝斗得水深火热,太子却与赵王在这里兄弟情深,沈霜野摩挲指腹,神色殊为平静。

谢神筠含笑看着他们兄弟情深,话却是对一旁的沈霜野说的:“我听说当初侯爷与太子殿下一同在麟德殿听秦大人讲书,倒是有过不少趣事。”

沈霜野与太子,是有少时情谊的。

沈霜野启蒙时长在长安,曾与太子一同在麟德殿听诸位大学士讲书,他总是坐不住,就撺掇太子出去摸鱼,回来后秦叙书罚他抄书,他就在纸上画王八。

秦叙书惜才,最后也没有真的罚他,谢神筠入麟德殿时还听贺述微和秦叙书都夸赞过沈霜野所作策论,言他若勤学苦读,即便不入武安殿,也能登凌霄阁。

及至沈霜野北上戍边,再不提从前。

那点少时情谊轻易就被吹散了。

沈霜野淡道:“少时荒唐,让郡主见笑了。”

“侯爷是少年意气,行止由心,是难得的赤子才对。”

太子也听见了这句评价,不由叹道:“阿暮说得不错,”他又转向谢神筠,“阿暮怎么也出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谢神筠:“已无大碍了。”

太子不赞同道:“刘案首说你该静养,该是好好歇着的。”

他的确是配得上朝野称颂的贤名。事父至诚,对幼亲善,便连对谢神筠,也是记挂心头。

听闻谢神筠在京郊遇刺,他连夜督责神武卫严查此案,又召来刘案首关心谢神筠伤势,坦荡至极。

李璨闻言有些愧疚,道:“是我今日任性,阿姐不放心才跟出来的,都是我不好。”

谢神筠笑笑,温声说:“总在殿里闷着,出来走走也好。”

太子便问:“你们方才是在这里做什么?”

谢神筠道:“我在同阿璨说,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什么。”

太子也觉得有意思,他来往于东宫和政事堂,倒是很少停下来看这点凤台上的风景,不由道:“那阿璨看见了什么?”

李璨难免又想起自己稚弱的身高,不由气闷:“我够不到,只能看见砖与石。”

他稍显郁闷又犹带稚气的语调难免令众人发笑,太子摸摸他的头,贴心地说:“你如今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后一定还能长高。”

“阿姐登高望远,说能在这里看见四海同一境,明月照九州。政务通达寰宇,英才尽入我彀。”李璨记得清楚,“这样的景象,我凭自己却不能得见。”

沈霜野忍不住侧目。

连太子都默然半晌,郑重道:“阿暮有大志向。”

志向么?沈霜野目光自谢神筠面上掠过,是野心才对。

什么人能说出“英才尽入我彀”?

谢神筠受圣人教导,自幼入太极宫,日夜歇在明理堂,来往的都是三省六部的官员。她站在大周权力的中心十二年,一个普通人,三岁学书,二十年科举,入翰林,拜储相,年过半百才能险险够上三省的边,可是她不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皇朝运转的规律。

她的言行就是皇后的意思。

明月照九州,光耀九州的该是李氏灿阳,闻达天下的也该是帝王恩泽,月亮不过是借了太阳的光辉,如今却要鸠占鹊巢,沈霜野不免齿寒。

他每见谢神筠一次,对她的提防就深重一分。

“只是一家之言,上不了台面。”谢神筠转向沈霜野,说,“我倒是想知道侯爷站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李璨也上了心,他仰脸专注地看着这位煊赫朝野的王侯,等着他的回答。

沈霜野回都之后没有插手朝中政务,琼华阁中议事,他说的话也不多,但他站在那里,就让人不能忽视。

沈霜野侧首,点凤台下是层叠宫阙,忽而雪消云散,显出万千气象。

站在高处容易生出天下易揽、江山尽握的错觉。

“云天俱高远,独不见青山。”沈霜野淡声道,“我只知道,站在这里看不见百姓。”

谢神筠沉默须臾,说:“受教了。”

沈霜野是戍边将,也能做帝王师。

回去路上白雪如新,李璨面容苍白,眼睛却极亮。

“阿姐,我曾听秦大人偶然提起,说当年定远侯若是入仕,凌霄阁上也必定会有他一席之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秦叙书同为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之一,素来眼高于顶,文章上得过他赞誉的至今也只有裴元璟一人。尤其他任右都御史,为人耿介不知变通,最讲礼数,依沈霜野少年时离经叛道的做派该最惹他厌恶才是,但他提起定远侯,总是惋惜。

李璨道,“可他最后怎么还是去戍守北境了呢?”

边将皆苦,侯爵加身也不例外。遑论戍边将士皆是出生入死,到头马革裹尸,总归难得善终。

沈霜野若想入仕,自然能登通天路、青云梯。

但最后他弃了青云路。

谢神筠想起很多年前,沈霜野凯旋回京,谢神筠随帝后亲迎,她站在城楼上看见沈霜野,破军覆城杀敌千里的将军,谢神筠却只觉得他像条狗,脖子上的绳套一辈子握在别人手里。

她那时心中有同病相怜的悲哀。

谢神筠慢慢说:“他守君子道,不愿做争利人。君子守本心,不为权衡利弊,只为社稷安宁。”

她逆着寒风,仿佛又回到了剑锋贴喉的那一刻。

倘若沈霜野注定了一生都摆脱不了脖子上的绳套,那不如让她来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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