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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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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烧炭,没有烟气,却难免干燥,谢神筠微一抿唇,便觉出了刺痛。圣人嘱咐人给她调了润嗓的梨汤,让她先喝。

大雪压了琉璃瓦,皇后在看三法司呈上来的卷宗,闻声搁了案卷,朝外面看去。

“今冬长安太冷了些。”皇后道,“也不知神都的牡丹几时能开。”

比起冬日干冷的长安,皇后更喜欢群芳争妒的东都洛阳。但去岁朝野内外大小事不断,圣人移驾洛阳的决定一拖再拖,天子身体抱恙,皇后也不能独行,这事也就这样搁置下去。

杨蕙在侧侍笔,道:“还有两月便到花期了。”

皇后提起东都牡丹,自是想亲至赏花,谢神筠却没有提,反而道:“圣人想看东都牡丹,让他们进贡便是,还有两月,恰能赶上花期。”

端着梨汤的宫人依次进来,脚下没有声音。

杨蕙给谢神筠奉上梨汤,又转去了皇后身侧,轻缓道:“圣人要赏牡丹,依奴婢看,长安的牡丹也是艳冠京华呢,何必舍近求远。”

谢神筠捧着梨汤,花颜在白雾中氤氲,却更衬得肌光剔透,艳胜群芳。

“蕙姐姐拿话点我呢,”谢神筠轻轻搅动白瓷勺,接过杨蕙的话,“我那牡丹园今年少了个辣手摧花的,想来应当开得不错,不过还是及不上圣人的太清宫。”

“东都的牡丹艳绝天下,长安的牡丹自也有它的傲气,不能相比。”皇后淡淡道,“进贡也就罢了,太清宫的牡丹原也是从洛阳移过来的,叫宫人上心照料,待花期再去赏吧。”

皇后重新提笔,不再闲聊。

谢神筠出了琼华阁,阶前有人扫雪,地砖光可鉴人。

阿烟有些失望:“我还想着今年能去洛阳玩呢,没指望啦。”

她年纪小,谢神筠也从不拘着她,养成了一副贪玩的性子,捧脸叹气时格外天真。

“明年就能去了。”谢神筠淡声说,“急什么。”

阿烟放下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谢神筠越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能嗅到其中风雨欲来的意味。

“北衙的卷宗已经递到圣人面前,”谢神筠道,“郑镶还真是心急。”

阿烟收起了玩心,道:“夜长梦多。”

依照原本的计划,孤山刺杀即便不能杀掉谢神筠,也该让她重伤。谢神筠的确受了伤,但她对自己也狠,休养几日便回了琼华阁,伤腿日日换药,至今还疼,面上仍旧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谁也窥不清虚实。

“是啊,夜长梦多。”谢神筠俯瞰琉璃台,沉吟片刻后道,“阿烟,拿t我的名帖去给定远侯府下帖子,过两日我要在拾芳楼设宴,请他拨冗赴席。”

这桩刺杀背后到底有没有沈霜野的手笔,也该见分晓了。

——

“定在拾芳楼?”杜织云来盯着谢神筠喝药,拿到请帖便皱一皱眉,“这家的菜色娘子不是不喜欢嘛。”

半月窗框出雪满梁园的冬景,都衬在谢神筠身后。桌上一碗双色锦鲤,游曳时溅开两圈波纹,溅湿了新铺开的一纸白宣。

拾芳楼的厨子是淮扬来的大厨,偏甜口,点心做得很好,但不是谢神筠喜欢的口味。

谢神筠还在写字,心不在焉道:“原也不是真为了吃饭,凑合吧。”

晨起雪晴天淡,薄光透过细纱窗,能隐约看见廊下的婢子们凑在一处在翻花绳。

谢神筠连日来都在理账,今早起身之后还有些倦,被那些数字看得头疼,墨字落在眼里都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螃蟹。

她方歇了口气,杜织云便把放温的药搁到她面前。

“赶紧的。”

谢神筠动作一顿,刚端起来就见碗里落下了灰。

“咦,脏了。”谢神筠装得很惊讶,赶紧把碗放下了。

顶上阿烟拖着瞿星桥在屋顶扫雪,两人还不安分地动起手来,积雪簌簌的往下落。

杜织云出门往顶上一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雪沫子糊了一脸。

阿烟见状不好,连忙指着瞿星桥推脱:“都是他干的!我没动手!”

谢神筠从屋里出来,踩碎了满地残雪:“今年雪重,屋顶也该修一修了。”

阿烟当即利落地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她的珠玉算盘,劈里啪啦一顿拨弄:“捡瓦的钱,请泥水匠的钱……估摸要十二两三钱银子,娘子,走园中的私账吗?”

“嗯。”

“最近开支有点大啊。”阿烟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神筠装作没听见,回屋去了。

阿烟跟在她身后进去,也看见了谢神筠刚写好的帖子。她憋了两天,很有些话要说,指着帖上定下的时间,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娘子竟然把日子定在了初五,初五迎财神,哪有初五请客吃席的,这不是把银子往外送吗?”

阿烟想了想从沈霜野回京之后自家娘子花在他身上的银子,不由心痛。

每一笔都不是小钱,沈霜野截掉的那批货是谢神筠自己掏银子补上的,后续沈霜野严查北境走私,这一年来她们在北境的商路也不顺,秦和露至今还在燕州没有回来;

还有前头在驿站里让给沈霜野住的那间房,里面大部分东西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回京之后谢神筠还给定远侯府上送了礼,后面的孤山寺如果不是沈霜野也不会塌,重建也要钱,除夕夜他居然还好意思收娘子的彩头,阿烟越想越气。

谢神筠听了这话,搁下笔,道:“定远侯那边回的日子,不好改。”

她敲了敲阿烟的脑袋,担心她心性未定之时就误入了求神拜佛的歧途,冠冕堂皇道,“迎财神只是风俗,不可笃信。”

杜织云拿着请帖没动,末了也皱着眉说:“孤山寺塌了,今年也没能去上香,这倒不是个好兆头。”

“我没说错吧,孤山寺塌也和他有关系,”阿烟信誓旦旦地说,“我看定远侯就是命中带煞,破军上身,沾上他就得破财。”

谢神筠想起来什么,竟然笑了笑:“这你倒是说错了,定远侯的八字分明是紫微星入宫,天魁星占首,逢凶便有贵人相助,富贵至极。就是——”

她不知想到了何处,却没继续说下去。

“我看是敛别人的财,富自己的贵吧。”

阿烟撇撇嘴,没等她又伸手就捂着脑袋跑了。

——

沈霜野不知道梁园里为着请他吃饭已经把他打成了破财童子。他才回府中,管事又到了近前,手中捧了张名帖,寥寥几笔勾出远山清川,意态悠远。

“侯爷,”管事有几分紧张,“是瑶华郡主的名帖。”

沈霜野接过来,认出了谢神筠的笔迹。

请帖是谢神筠亲自写的,邀他两日后拾芳楼赴宴。

况春泉凑上来看:“鸿门宴呐。”

“是财神爷上门了。”

沈霜野没让他多看,收了帖子,掀帘走了。

——

两日后雪满长安,谢神筠在拾芳楼设宴,请沈霜野赴席。

元月里灯市如昼,如星河倒悬。

拾芳楼揽星逐月,坐在楼上能将千灯挂高楼,琉璃照夜宴的盛景尽收眼底。

沈霜野上到楼上雅间,下人推门请他进去,水晶帘后设席,谢神筠一早便到了。

沈霜野拨开水晶珠,在那迸溅的珠光玉碎声中道:“对不住,来迟了。”

“侯爷到了。”谢神筠听见动静,起身相迎,“侯爷几时来都不迟。”

谢神筠引他落座,摇铃开席。

水晶帘动,婢子鱼贯而入,环佩无声。

宴是私宴,没有旁人,桌上的菜色是沈霜野喜欢的,他不动声色地看过,没有动筷。

上首空置,谢神筠端坐在他对面,鬓边白昙剔透,似浮在烟云灯火里。

“答谢宴拖到今日,是我的过错,”谢神筠执杯先敬,“还请侯爷不要怪罪。”

沈霜野神情疏淡,没有举杯:“我同郡主没有恩情,何来答谢之说。”他盖住杯沿,“菜是好菜,酒就不喝了。”

“谢还是要谢的,”谢神筠唇沾酒水,再擡眼时如浸初雪,“我谢侯爷孤山寺不杀之恩。”

“这话该我同你说,”沈霜野同她对视,“那日没能杀了我,郡主觉得可惜吧。”

“不可惜,”谢神筠声音不高,“我向来惜命,做不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侯爷这样问,是觉得可惜吗?”

沈霜野眉眼不动:“可惜什么?”

“可惜我命硬啊。”

“不可惜。”沈霜野拿话回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才可惜。”

席上的菜没有人动,热气渐渐冷了。第一轮的相互试探没有结果,他们在言语周旋间谨慎打量着彼此,想要找出对方的破绽。

沈霜野摸着杯盏,葵花的口沿触之温润:“郡主遇刺是大事,三法司至今未曾结案,动作未免也太慢了。”

“三法司未曾结案,不是太慢,而是不敢,”谢神筠道,“侯爷是亲历人,应当知道那日刺客所用兵器同徐州军械相似,太子殿下近日正为徐州府兵翻案一事心烦,三法司自然有所顾虑。”

“郡主是在暗示刺杀一案同徐州府兵余孽有关?”沈霜野声如金石相击,“没有证据的话还是慎言。”

“侯爷没有听明白我的话,那批军械只是同徐州相似,而非一模一样。”谢神筠当然不是在暗示刺杀案同太子有关,她暗示的另有其人,“同徐州军械相似的兵器侯爷不觉得眼熟吗?”

她提醒道:“侯爷应该还记得你在北境缴获的走私兵甲,也同徐州兵械十分相似,如果忘了也可以重新让人比对。”

沈霜野非常平静,他当然没忘。

北境走私的兵甲同陆庭梧有关系,那孤山寺的刺杀陆庭梧又参与了几分?

陆庭梧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近日明里暗里打听刺杀详情。除夕那夜他来沈霜野跟前道谢,却被谢神筠打断了。

沈霜野了然:“你试探陆庭梧,是做给我看的。”

又或者说,谢神筠故意在沈霜野面前试探陆庭梧,是要把陆庭梧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去。

谢神筠道:“陆庭梧试探你,未必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这个“旁人”包含了谁不言自明。

沈霜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喉结滑动时卡住了衣领,无端显出几分肃杀。

那杀气散得很快,仿佛是谢神筠的错觉。

沈霜野倒放酒杯,不疾不徐道:“这酒水滋味寡淡得很,郡主既要请我吃酒,就该拿出诚意来。”

谢神筠眼一垂,指腹探进酒杯,沾了满指水光。

“原来侯爷喜欢烈的。”

她拿帕子拭过,叫人撤席。

宴才开席,席上的菜就被撤下重做,酒水也重新换了石冻春,色如青叶,用琉璃盏盛了拿上来。

沈霜野道:“郡主怀疑刺杀案是陆庭梧所为?”

“我希望是他做的。”谢神筠道,“侯爷应当也是这样想的。”

陆庭梧是主谋,这案子才最简单。

谢神筠道:“倘若刺杀同陆庭梧没有关系,那刺客所用的同徐州相似的刀剑就值得深思。”

沈霜野接上她的话:“陆庭梧在庆州私铸兵甲十分隐秘,却在北境被我截获,若我是陆庭梧,看到刺客所用的刀剑,只会第一时间想起那批被劫的兵甲。”

“侯爷那日潜入北衙t,可是留下了形迹的。”谢神筠轻描淡写道。

这是谢神筠的威胁。

她深陷泥潭,沈霜野也不要想好过。

沈霜野重新斟酒,石冻春入喉很烈,唇齿间却会留下冰凉的余香,一如谢神筠给人的感觉。

“但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沈霜野道。

他是边将,朝堂的争斗牵连不到他,相反,他才应该是皇后和太子争相拉拢的对象。

“有没有侯爷自己说了不算。”谢神筠道,“人心的可怖之处就在于难以看透。”

她挑着白如梨瓣的山药糕,慢慢将其碾碎,意味深长道:“况且侯爷真的没有吗?”

谢神筠笼在跃动的灯火里。她今日穿荔白绣金裙,藤萝紫纱衣重重叠叠,单挽一条云水蓝的披帛,清透如远山重雾。

沈霜野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剑锋抵上谢神筠咽喉的情形。

杀她就是最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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