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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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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停仙虽为副将,早年却是沈决的幕僚清客,与他们兄妹关系亲厚,更甚家人。

“这倒不是,宫中尚安,你不必忧心。”林停仙摇头不欲多言,他原本要走,定了片刻,却忽然问,“阿昙,你应当见过那位瑶华郡主吧?”

“自是见过的。”沈芳弥点头。

林停仙仍是皱眉:“你有没有觉得她像一个人?”

沈芳弥微愣,眼睫忽然半垂,敛住了眸中神色:“像谁?”

“像——”林停仙看着沈芳弥,忽地停住,“我忘了,那时候你还小,便是见过也该记不住的。”

沈芳弥似是没听出来林停仙话里那个她是谁,而是认真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张先生吗?听说我出生之前张先生便已经被贬到惠州了,不过先生忘了,前两日我才去瞧过他呢。”

“我说的不是张静言。”林停仙摆摆手,蓦地反应过来什么,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瑶华郡主和张静言?”

“家里的事,哥哥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沈芳弥微微低头,“他关着暮姐姐的事,我也就当不知道。”

“……”林停仙无言,长安大宅里的勾心斗角他倒是见得多,却没有和闺阁娇养的小女儿打交道的经验,偏偏一个谢神筠,一个沈芳弥,都是心思极深之人。

半晌后叹了口气,说,“你这玲珑七窍水晶心肝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倒也不是瞒着你,这事儿吧……不太好说。况且你这不是也知道了嘛。她现下被关在府里,你有空就多去看着点,昨儿晚上才闹了一场,真让人不省心。”

林停仙拔腿要走,临了两步却忽然一顿,攫住沈芳弥,目光如矩:“暮姐姐?你方才说的暮姐姐是谁?”

沈芳弥微微一怔,迟疑着说:“便是郡主的小字,单字一个暮。”

林停仙目光骤然锐利:“是哪个暮?”

沈芳弥道:“日暮沧波起,雪满长安道1那个暮。”

“阿暮……”林停仙喃喃道,“竟然是这个暮。”

林停仙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

沈霜野日暮时才从宫里回来,踏着夕阳余晖入府,听说了昨夜谢神筠闹过的那一场。

他手在身上一摸,便知道镣铐的钥匙没了。

“我知道了。”

沈霜野原本就是要朝东院去,脚下也没改方向,穿过月洞门就能看到小桥流水,明湖清波。

内外安静得很,阿烟端着盘点心守在廊下,嘴边还沾着糕点沫子。那蹲在廊下的姿势沈霜野险些还以为看见了林停仙。

也不知道谢神筠是怎么惯的,话很多:“钟姐姐你一个月月例多少呀,年底还有赏吗?我看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出过这道廊,你不用休息的吗?没人来替你吗?你们主子怎么就可着你一个人使唤啊,是你特别好用还是特别好说话……”

阿烟看见沈霜野进来,糕点也不吃了,立即站了起来。

沈霜野瞥她一眼:“话太多,扔出去吧。”

外头立马安静了。

浓暮拥进内室,余晖催出霞云,将半室陈设都笼进朦胧的霞雾里。

窗边的贵妃榻上垂下来一抹浓云,谢神筠枕在那里,面上搭了张雪帕遮阳。

她腕间的镣铐已经不见了,雪白的腕浸在春月里,如玉雕琢。

沈霜野拖了张椅子坐到她跟前,问:“我钥匙呢?”

那帕子微动,从截然相反。

“那儿呢。”谢神筠微一偏头,沈霜野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便看见了盘在榻边的一圈银白锁链,钥匙正插在锁眼上。

她倒是坦荡,沈霜野眼底微生波澜,不过一瞬,那笑意就被敛尽。

沈霜野平平道:“你手段挺多。”

“是你戒心太低。”谢神筠虚虚盖着眼睛,像是还没睡醒,眼尾晕出一抹水红。

“昨晚去了哪儿?”沈霜野明知故问。

“听说昨晚陛下中毒了?”谢神筠答非所问,“怎么?查到真凶了吗?”

真凶。

沈霜野无声地嚼了嚼这个词。

“你觉得谁会毒害天子?谁能毒害天子?”沈霜野微微俯身,垂下的阴影奇迹般的和此刻骤然沉下去的暮色吻合,一并压在了谢神筠身上。

谢神筠放下了手,下半张脸仍被雪帕盖着,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沉静。

“我怎么会知道。”

“昨夜玉虚真人在进献给陛下的丹药中下毒,事发后玉虚赶在禁军提审之前自尽而亡。”沈霜野道,“这个玉虚是谁举荐入宫的,你总不会忘记吧?”

“你在怀疑圣人?”

“我不敢。”他说着不敢,可神色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这便是三司会审一夜的结果吗?”谢神筠道,“当今t皇后意图谋害天子?”

天光彻底黯淡下去,屋中没有点灯,显得昏暗。

片刻后,沈霜野缓缓摇头,说:“不,在玉虚自尽之前,有个宫人到过朱雀台,见过玉虚。”

谢神筠仿佛毫不意外:“是谁?”

“这宫人叫银朱,早前是东宫里的,东宫被废后便随着太子妃一道去了南苑侍奉。”

“太子妃,南苑。”谢神筠虚虚点了点,眼里晕出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无端显得冷,“那就是东宫旧党。”

沈霜野沉沉盯住她,因着从上而下的姿势,能将谢神筠面上的神色一览无余。

“可就在昨夜,太子妃难产而亡,那叫银朱的宫人忠心护主,也跟着一块去了。”

谢神筠缓缓笑起来:“那可真是巧。”

“不算巧。你昨晚去了哪儿?”沈霜野重新问了一遍,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隐约的压迫感也终于清晰起来。

谢神筠扯掉了帕子,雪白的脸毫无瑕疵:“何必明知故问。”

“为什么?”沈霜野短暂地闭眼,再睁开时目□□光,直刺人心,“东宫于圣人再无威胁,何必连遗孀幼子都不放过?”

“当真毫无威胁吗?”谢神筠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说,“沈霜野,你我皆知,陆庭梧那封炸毁矿山的手信到底出自谁手。”

“你知道。”沈霜野倏然箍住她手腕,沉声说。

他在那瞬间生出齿寒之感。

这才是谢神筠自矿山之后始终隐而不发的目的,她知道,所以才竭尽手段逼太子谋反。

沈霜野下到庆州的第一日就知道那封手书是伪造的,为此他隐在朝堂党争之中尽力斡旋,但是没有用。

“沈霜野,”谢神筠临窗而坐,帕子落在她袖间,像捧仓促的雪,“你原本是想扶持太子的,因为太子最大的优点不是仁善宽厚,而是软弱无能。做臣子的最喜欢这样的君主,听话心软好控制。”

朝堂之上由来君强臣弱。

太子能得拥簇难道仅仅是因为东宫正统和仁德宽厚吗?不,还因为他软弱。

“可他太软弱了,太子若登基,陆凝之就会成为下一个谢皇后。”谢神筠轻轻嘲弄,“他原本可以明哲保身的,只要他在御前上书说一切都是陆氏所为,他毫不知情,陛下会震怒,但也一定会放过他,因为陛下从未想过另立储君。”

可太子太没用了,一个储君,可以软弱无能,却不能愚蠢多情。

沈霜野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从来没有废除东宫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要杀他。

太极宫变,太子谋反之后,是沈霜野御前护驾,他听命于帝王,若无天子令,燕北铁骑如何敢越过禁军押送太子至大理寺?

皇后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必须要除掉太子。

沈霜野道:“陛下的确从未想过要另立储君。不仅是因为赵王殿下身体孱弱,子弱母强,还因为太子仁善宽厚,他若登基,一定会善待赵王母子。”

“而皇后……”未尽之言皆在这声冷嘲中。

“而皇后刻薄寡恩,必容不下太子。”谢神筠替他说下去,凉薄讥诮之色渐浮于眼,“太子妃难产的消息今早递到御前了吧,陛下是何反应?”

沈霜野瞳孔微缩,漆黑冷厉的眉眼越发深刻。

太子妃难产而亡的消息一早就递到了御前,皇帝听罢后没有吭声。不仅没有吭声,他还压下了朱雀台宫人指证南苑的供词,让三司接着审。

“东宫于我确实毫无威胁,我要杀她,等不到现在。”谢神筠厉声道,“我告诉你,太子妃是服毒自尽的,太极宫中,谁能叫她自尽?!”

谢神筠的声音冰冷刺骨,“刻薄寡恩才是帝王本色。咱们那位陛下,看似优柔寡断、软弱多情,可他是个皇帝啊,他一手捧起了皇后,不仅是要打压太子,还要提前为太子铲除外戚,他从未想过要废除东宫,因此我们皆是他手中的磨刀石。”

东宫后党朝堂争斗十余载,没有人是赢家。皇帝高坐天子堂,始终冷眼旁观,百官群臣、皇后太子皆是他手中傀儡。

唯一的意外便是谢神筠逼杀了太子。

“权术制衡于皇帝而言是信手拈来,于臣子却是机关算尽。如今皇后独大,他又能忍皇后到几时呢?”

帝王心术无过于权衡二字,百官和妻儿都是天子手中的提线木偶,他手里攥紧的线头就是权力,绝不会容人觊觎。

谢神筠冷笑道:“如今废后诏书应该已经下到鸾台凤阁了吧?”

沈霜野出宫之前,皇帝已经拟好了废后诏书。

——

天色渐沉,星月宫灯渐次而亮,却照不进深殿重帏。

殿中熏起了草艾,混着袅袅升腾的沉水香,皇帝面色虚白,冷汗涔涔,在半梦半醒间仿佛看见了太子。

“昭昭……”他忍不住伸出手去。

这个儿子是他的嫡长子,幼时皇帝也曾抱他于膝,教他诗书礼义。李昭很乖,目中满是濡慕,一晃眼,这个儿子似乎就长大了,如日升朝阳,灼亮得刺杀人眼。

皇帝不想看见他。

但如今这天色太暗,殿中昏沉,他忽然就想看看那暖阳再照进来。

“父皇……”

梦醒了,他看见赵王坐在榻边,苍白的脸上还有未干泪痕。

“是阿璨啊。”皇帝说,他吃力地擡手,颤得厉害,“阿璨,你来。”

他端详李璨的眉眼,这个儿子生得秀美,顾盼之间像他的母亲,唯有那双清透惊惶如林间鹿的眼睛同皇后截然不同:“……废后诏书已至凤阁,你可会恨我,废掉了你的母亲?”

李璨摇头,他只有十二岁,看上去却远比实际年龄要小,近乎稚弱:“我知道,父皇是为了我。”

“子弱母强……日后必是朝堂之祸,”皇帝叹息着说,“你母亲,可以荣养,却不能依赖。”

“儿臣知道的。”李璨低顺道。

“不,你不知道……”皇帝呼吸陡然急促,“绝不能让她留在长安,让她迁居洛阳,洛阳有行宫,有牡丹……谢氏子弟皆不可用!贺相为帝师,辅佐内朝,秦叙书耿介,一心忠君……”

皇帝一阵咳嗽,鲜血自他唇边溢出,李璨大惊:“父皇,太医、快去叫太医——”

陈英守在榻边,立即叫人。

皇帝却没有动,他紧紧攥住李璨的手:“璨儿,今夜过后,你就是天子!权柄在握百官跪拜,你要记住……身边之人可用不可信,帝王之道,心术权衡、御人决断,缺一不可,你可因势利导,但不可为势所用……”

皇帝喃喃道,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那握着李璨的手骤然松开。

片刻之后,殿中骤然响起一片痛哭,群臣乌泱泱跪了一地,天边几点寒鸦飞远,撞响了天子崩逝时的丧钟。

阖宫皆跪。

皇后坐在千秋殿中,同样听见了钟声。

风过重帏,漫卷如流水。她眸光偏转,看见了案前娇养的牡丹花。

春红已谢,往日难追,这世间的情谊到最后,总归是没有权力长久。

——

“铛——铛——”

九声钟响盘旋在太极宫上空,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传彻天际。

崇仁坊离宫廷很近,此刻皇城附近的勋贵人家皆闻钟而起,惊悸非常。

“天子驾崩了……”

沈霜野出宫之时皇帝病情分明已经稳定下来,他在电光石火间骤然想到某种可能:“皇后——”

“成王败寇而已。”谢神筠没有反驳他的猜测,轻声道。

谢神筠既然敢逼杀太子,那皇后又为何不能弑君?

棠红乍落,沈霜野陡然欺身发力,那困于方寸的软榻毫无后退躲闪余地,瞬息间沈霜野已经伸手掐住了谢神筠下颌!

“谢神筠!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沈霜野沉声道。

他拇指贴在谢神筠颈侧,本该暧昧的举动却透着凛然如铁的肃杀。

“你敢吗?”谢神筠声音很轻,没有挣扎反抗。

她只是望着沈霜野,明眸如镜,清晰映出他此刻平静压抑、有如困兽的脸。

“你不敢,是不是?”那贴在她颈侧的手指没有动,谢神筠便再一次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她双腕被缚,声音带着诱哄,“沈霜野,你怕我,不敢杀了我。”

交手数次,沈霜野很清楚谢神筠发力的重点,铜墙铁骨铸成的牢笼让她动弹不得。

他不该怕她。

“我怕你什么?”杀意如潮水,从沈霜野眼中倾泻而出。

谢神筠被迫仰首,呼吸已经因为桎梏而急迫。

谢神筠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笑了:“帕子是我的,衣服也是我的,沈霜野,你留着它们,是想做什么?”

帕子,谢神筠小憩时搭在她面上的帕子。

杀意此刻暴涨到极致。

沈霜野低头,看到了那方t帕。

雪白的。在方才的交手中落在窗台,盛了半片棠花,雪白绯丽,刺目扎眼。

那居然是沈霜野还给她的那张。

沈霜野眉眼坚如寒冰,五指再度紧缩,逼出了谢神筠的喘。

谢神筠枕睡花下的那一幕浮现眼前,她咬着那方帕,仿佛已经闻到了帕子上的味道,对沈霜野做过的事心知肚明。

他把帕子和衣服还给她这个举动本身就足够耐人寻味。谢神筠很坏,她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看透了沈霜野的一切。

谢神筠从他的反应里逼出了答案,因而笑容足够天真恶毒,她一点点掰开了沈霜野的手指,摸到了他指腹上的茧。

“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碰我?”谢神筠轻轻道,她像是唱词里倾世的妖物,眼波流转间便能颠倒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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