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2/2)
一行人往幻戏表演的方向去,谢神筠摸出了帕子拭手,卢思吟同她落在一侧,道:“我瞧着今日这事恐怕不是巧合,约莫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卢思吟并不知道谢神筠身世有问题,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如今看似平静的朝堂下暗流涌动。
谢神筠面容平静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卢思吟叹口气,真心实意道:“阿暮,何必要撞得头破血流去挤那条青云路呢,就算站得再高,生死荣辱也皆系于贵人之手。前朝的蔺相,神武朝的薛采月,俱是以女子之身得登高位,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始终得不到名正言顺四个字,一朝改天换地,便都零落于尘泥了。”
“这便是你出世离尘的原因?”谢神筠问。
“我情愿做个山水逍遥客。”卢思吟平静答。
卢思吟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她是贺述微教出来的学生,正统二字便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若想在朝野建功立业,便只能攀附太后,做佞幸之流,这于她所学治世之道无异于背道而驰。
“阿吟,这日子还长着呢。”谢神筠沉默少顷,转而看向卢思吟,道:“兴许百年之后,史书刻写,我为佞幸,你是贤臣。”
那头杜娘子杨娘子已经在叫她们去捉蜘蛛了。
许娘子兴致勃勃道:“今夜要以蛛丝乞巧,咱们便看看谁的蜘蛛结网最好,那就是能觅个如意郎君呢。”
“那阿暮便不用参与了,她已经与裴珩之定了亲,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如意郎君了。”杜娘子道。
杨娘子忽说:“那可不一定。”她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定远侯不也没成亲吗?”
不远处的花树之中,沈霜野一身月白襕衫,正分花拂柳穿林而过。
果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年轻郎君,如t拨云见光,叫人眼前一亮。
谢神筠看他片晌,笑了一声,道:“他不是早早就成了亲了吗,同他夫人恩爱得很呢。”
此言一出众女便想起谢神筠同沈霜野之间有过的那场拒婚风波,心道,如今看来谢神筠果真还是记恨着人呢。
——
晚间摘星楼开宴,太后携皇帝落座。能上顶楼与天子一同入席的皆是宗室和近臣家眷。
席上皇帝赐菜,有道炙羊肉说是做得极好,叫宫人切开分了赏给众人,果真是外酥里嫩,鲜香扑鼻,人人都说好。
谢神筠陪坐在太后身侧,秦宛心今夜随侍,见谢神筠没有动筷,便悄声问:“郡主怎么不吃?可是身体不适?”
她态度恭敬,声音也轻,但这样近的距离,上座的太后与天子自然也听见了,李璨侧眸望过来,果见谢神筠面色皎然,似是有些泛白,便关切道:“阿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先前与几位娘子一道去看了骷髅幻戏,现下犹觉得有些怕呢。”谢神筠笑笑。
李璨一听便也来了兴趣:“那骷髅幻戏这样逼真吓人么?朕倒是也想看看了。”
太后道:“陛下要是想看,一会儿将那幻戏师召来表演便是。”
李璨已经兴致勃勃地问起了左右幻戏的事,谢神筠盯着桌上那道炙羊肉看了片刻,终是提筷夹了一片,面色如常地送入口中。
片刻后,谢神筠起身离席,没让宫人跟随,只说宴上太闷,要去散散。
待她独自提灯没入池苑寂静之处,便再也忍不住,扶着花树几欲作呕。
“知道什么是两脚羊吗?”
“你现下太小了,养着也没什么用处,但是肉嫩,吃起来正好。看见她了吗,她比你大一些,养着还有用……”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原来她还是一直站在那口冒着热气的锅前。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神筠猛然擡头,抵住了来人咽喉。
“你在发抖。”沈霜野道。
谢神筠捏着薄刃的手从来又平又稳,此刻却在微微发颤。
片刻后,谢神筠放松下来,几不可闻地出了一口气。
“带糖了吗?”她问。
谢神筠穿一条玉色丝罗广袖,描着丝缕不绝的云山重雾,此刻那些重雾都像是攀上她的双鬓,湿漉漉的化掉了。
她霜白的侧颜浸着凉汗,终于在这静夜里显出一点脆弱。
沈霜野摸上荷包,想起包里的糖被他倒空了,他头一次生出了后悔。
“没有就算了。”谢神筠说。
语气平静,不见失望。
“你等等。”沈霜野忽然道。
他往来时的路看了看,疾步过去,月白色的襕衫在宫灯映照下有如一道灿灿月华,纵然离得很远,也能看见那道光游曳在漆夜。
沈霜野回来得很快,手里攥了一把小黄花。
“这个是甜的。”
是说不出名字的野花,但能尝出蜜来。
谢神筠一朵一朵的抿干净了。
“甜吗?”沈霜野垂眼看她。
谢神筠没说话。
她扔掉了最后一朵花,攥着沈霜野的衣袖,擡首吻了上去。
冰凉的唇轻轻贴过,还带着花蜜的甜香,谢神筠裹在沈霜野的衣袍里也在瑟瑟发抖,沈霜野握过她的手腕时只觉得冷得像冰。
但她很快热起来,喘息都被吞没下去,在纠缠里变了味道,谢神筠紧紧攥着他的衣袖,逐渐挤压的怀抱和撕咬都让她觉得疼痛,唯有面前的人是欢愉的来源。
他掠夺着谢神筠的唇舌,如过境的风雪寒霜,但那肩臂却好似巍峨高山,将霜雪都挡在了身后。
如今这山拥着谢神筠,沈霜野抛掉了浅尝辄止,在绝对的侵占里让谢神筠忘掉了所有。
谢神筠被吻得眸含春水,忽然感觉掌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唔……”她被放开,犹自不能平复,眼里还有失神的懵懂,却在喘息里抿掉了唇上的水润。
“你袖子里是什么?”谢神筠问。
沈霜野眼神很深,他扫过谢神筠的唇,从袖里摸出了他装糖的荷包。
荷包里倒出了一只小蜘蛛。
谢神筠默了默:“你哪来的这个?”
“你们下午的时候不是在那边找蜘蛛吗?”
谢神筠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
沈霜野约莫是没见过长安的乞巧节,真要蛛丝乞巧哪里用得着她们去寻,自有仆婢准备好,到时候让她们去挑,聚在一起寻蛛的过程不过是以此玩乐罢了。
沈霜野正要说什么,前头摘星楼的方向忽然喧嚷起来。
“死人了!”
摘星楼前,天子原本召了那耍骷髅幻戏的大师登台表演,但那被幻戏师操纵着的骷髅甫一登台,其中两具在烟雾散去后竟变成了两具真尸体。
一男一女,死状可怖。
“哐当——”人群顿时慌作一团。
“护驾!”金吾卫立时拔刀护卫天子与圣人左右。
忽然有人颤着声说:“这、这不是谢三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