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1/2)
团圆饭
“面条不要一下进去就立马捞上来,速度要把握好,既不能煮坨,又不能夹生。”
李跃华眯着眼,从黑麻手中接过漏筐,手腕抖动擡起倒扣,恰到好处的煮面,便爽滑劲道地落入碗里。
“师傅来份蟹黄小笼包。”
“好嘞,马上就来。”
隔壁窗口有客人点餐,李跃华将煮面的漏筐重新塞进黑麻手里,“我之前又不是没教给你,总不能这么多年不做白案,就又全部还给我了吧。”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冲,怼天怼地的李跃华态度久违地放软,“凡事多用点心。”
知道是李跃华是原谅了自己,黑麻难言激动,但煮物摊位上的客人络绎不绝,就算有无数句话想要说,黑麻也只能压下心头的滔天喜悦。
“好嘞,师傅。”
微微弯腰,黑麻从栏柜后头露出灿烂的笑脸问道,“客人,您需要些什么?”
育才饭店的自助餐生意是彻底开起来了。
特别当清真国营饭店为了打压其他饭店而暗中作梗的传闻,以胡同巷子为起点,在城南愈传愈烈。不仅是《A市日报》,各大报社闻风而动,通过采访顺藤摸瓜,采访到了胡同巷子里的地痞无赖。众人才知晓这些年来,城南之所以饭店生意难做,原来还有清真国营饭店从倚势欺人。
这个年代群众虽然站在时代的潮头,但内里纯良质朴的品质却仍未改变。更何况,A市城南还活跃着一群这个年代,最为嫉恶如仇的优质青年。
《A市日报》一篇名为“以恶驱良城南饭店何时能回归食物本源?”的深度报道横空出世的当天,包含宋家萤在内的燕京大学学生会,就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千人签名抵制清真饭店的活动。
出乎燕京大学学生会成员的预料,当天前往活动现场的在校学生还不少。
毕竟作为学生,大家口袋里的钱票票不多,外出吃饭都要紧着花。
自从苏师傅入职育才饭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新经济实惠的优惠菜品。最近更是推出了八毛畅吃的自助餐。
这对于穷学生来说,简直是天赐福音。
但如今竟然有人胆敢指染这片净土,不仅是燕京大学,就连它隔壁的清南大学都坐不住了。
几所老牌顶尖高等教育学府的学子们联合起来,做展报、搞演讲,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清真国营饭店的恶行。
要是只有燕京大学,周和平还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眼看抵制的浪潮逐渐席卷整个A城,还隐约有扩大的趋势。周和平是彻底坐不住了,前往警察局探望时,隔着玻璃将周勇劈头盖脸一顿好骂,直到被揍成猪头脸的周勇脸上血色全无,额头被纱布包裹严实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来,周和平才怒其不争地说道。
“我会想办法花钱把你捞出来,但清真饭店,你此后再也不用想了。周家祖传的产业,我不可能放心交到你这滩烂泥手上。”
“看在父子一场的情面上,你好自为之。”
探望完周勇后,周和平四处奔波,想要力挽狂澜,结果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墙倒众人推,清真国营饭店失去了民心,生意每况愈下,甚至光是以饭点餐桌的翻台率来看,都远远赶不及育才饭店。
与此同时,了解到城南情况的市商业局为了维护市场良性竞争,设立专项小组,对清真国营饭店展开驻店调查。
这一查就仿佛是捅了马蜂窝,调查组成员不仅发现了不少清真饭店有问题的假账,更是在后厨找到了清真饭店为了节约成本,使用来路不明、没有任何质检报告材料问题猪肉的证据。
猪瘟时期,清真国营饭店‘诚信经营’的承诺有多么义正严辞,现如今就有多么打脸。
周和平在事迹败露后,始终强调清真国营饭店一直是由他儿子周勇代为管理,他对店里的一切都攒不知情。
清真国营饭店的饭菜向来不便宜,本以为贵有他贵的道理,结果不成想还不抵育才饭店当时减量的做法,至少人家向来走平民路线,从来不加价。
恼羞成怒的食客一边极力声讨,要求一定要清真国营饭店付出应有的代价;一边彻底转身投入育才饭店的怀抱。
育才自助餐厅经过这么多天的营业,街坊邻居的好评如同涨潮的江河湖水滔滔不绝,就算之前对育才饭店保持怀疑态度的食客,也渐渐在周围人一声声赞美推荐中软化。
但哪怕育才饭店的顾客越来越多,自助餐厅的服务却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甚至每一处细节都能体现出商家的诚心。
因此就算育才路上的这家店面,撤掉了‘国营’二字,但得益于其亲民的价格,和一骑绝尘的菜品质量,经过城南乃至A城食客的口口相传。《A市日报》甚至这般评价道:
“育才饭店,真正成为了广大群众自己的饭店。”
……
1984年12月26日,农历腊月二十三,育才饭店自助餐厅开业的第四个星期一,本该是各单位员工新的一周上班的第一天,却喜气洋洋地迎来了苏楚箐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年。
宋恂初和顾尚忠已经回来有段时间了,高兴楚箐的生意越做越火红,也知道她忙,将知晏知微接到他们那边住了好几天。
见不到侄女侄儿的苏彩秀,天天在家长吁短叹,但店里需要亲力亲为的事的确多,现在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过年这几天,与三妹和陈茹娇商量后,苏彩秀早早就在上周三,向店里的员工宣布了放年假的消息。
可以说,就算放在整个A市,育才饭店也是放的最早的那批。
育才饭店休息的早,其他饭店来了生意自然高兴。
年末正是一年中客流量最大的高峰,有人问苏彩秀后不后悔。
自从决定一起开业后,就天天跟着陈茹娇听广播的苏彩秀连忙摇头。
“我们虽然是私人饭店,但也是在红旗光芒照耀下成长起来的民营小店,剥削员工是资本家才做的事,我们无产阶级才瞧不上哩!”
这句话,同样被已经将育才饭店当做新闻素材库的《A市日报》记录下来,收录进新春特刊当中,赢得了大众的一致赞许。
育才饭店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甚至有食客写信寄到报社编辑部,男女老少都有,许是过年春假大家都闲在家里无事可干,编辑部的收信室每天都是爆满的状态,信封上无不例外,都是希望转交给育才饭店。
报社的收发室并不是收到信件就不管了,有来肯定就要有往。
就算是转交,也同样需要给与寄信人回复。
最终负责报社收发室的值班同志不堪重负,在经过育才饭店三位老板的同意后,在报刊上刊登了育才饭店的地址。自此,来自五湖四海的信件,犹如雪花,疯狂涌入A市燕京大t学的家属大院。
苏楚箐每次从大院外面回来,都能从收发室里取回厚厚的的一沓信。
采访阿姐的那篇报道,苏楚箐也看了,没想到阿姐竟误打误撞,早在八零年,就引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国潮热,足足比千禧年过后以此作为噱头,而为了更好销售产品的商家,早了近四十年。
“苏姐,你家的信。”
苏楚箐刚从外面回来,就被保安室的小张给叫住了。
按照辈分,小张本该将苏楚箐称呼为‘苏姨’,但对着那张青春靓丽的脸,‘苏姨’俩字,小李实在是叫不出口。反正苏楚箐待人和蔼,小李便直接用‘苏姐’称呼。
“今天比昨天还多,一共三十四封,”为了方便收取,保安室专门整理出了一片位置来存放寄给苏师傅家的信。小张数好了信,乐呵呵地推开保安室的门出来,见到苏楚箐时惊诧了数秒,“嚯,苏姐去哪儿领奖啦。”
苏楚箐这一路走来确实瞩目。
在华南华北地区狂悖无道、以殷莲为首的人贩子团伙终于全部落网,通过审问核实,共有一百三十多位被拐的儿童、妇女,回到之前的家庭。
虽然还有些被拐儿童,因为年代久远依旧了无音讯。
但这件严打活动,仍成为了A市警察局数年来最为亮眼的功绩之一。而作为一脚踢开办案新局面的苏楚箐和顾屿衡夫妻俩,自然就变成了着重表彰的对象。
燕京大学的顾教授还未回到A市,苏楚箐便独自参加了市警察局举办的表彰大会。
虽然已经将挂在胸前的大红花取了下来,但代表着荣誉的红丝带,就算拿在手里也依旧显眼。
“去了趟市政府,”苏初箐笑着回答道,但视线却早已落在小李拿出来的那沓信封上去了,“今天来的信,依旧都是寄给‘育才饭店’的么?”
小李习惯性地‘嗯’了声,但又立即摇头,“不是,我记得有一张收信人那栏填的是苏姨你的名字,我还专门拿出来放好了……”
小李低头在一堆花花绿绿的信封中翻找,因为转身太快,并没有看见苏楚箐在听到他的话后,眉眼弯弯,琥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里猛然绽放出的欣喜笑意。
“找到了,咯,”小李握着信转身,结果还没等他递出去,手里的信就已经空了,见苏姐就算抿着唇,也难掩面上的欢喜雀跃,小李摸了摸后脑勺,“其实邮递员昨天下午就送过来了,但我家团年,我走的比之前要早几分钟,就没及时收到后来的这几封……”
小李一边说,一边观察苏楚箐神情。见她脸上喜不自胜的神色,渐渐冷却,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而气愤。
毕竟之前,也是因为他们保安室看护不严,才误放人贩子进了大院,险些酿成大祸。
小李满怀歉意,“黄主任昨晚查班已经严厉批评过我了,的确是我玩忽职守,下次一定不会提前下班。”
“啊?”苏楚箐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见刚才还喜气洋洋的小李,此刻低着头,一脸做错事检讨的模样,立即意识到自己让对方误会了。
“昨天晚上收到和今天白天收到信件又有什么不同,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早一天迟一天都一个样。”
“反倒是育才饭店放了假,店里没安排值班的员工,收到的信只能送到咱们院子里来,麻烦了你们,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刚好今天过小年,我做了些红枣年糕,你们晚上值班的时候,放在炉子上烤烤就能吃。”
苏楚箐从篮子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完全由糯米手工捶打成的年糕条,又白又糯,中间夹着厚厚的一层红枣泥,绵密的枣泥香气扑鼻,因为提前去了皮,棕红色的枣泥当中甚至不见丝毫枣皮碎屑。为了防止粘手,切成条状的年糕外裹了层厚厚的粉,小李本以为是常见的熟米粉,尝了口才发现原来裹着的是奶粉。
这可是在门市部里比麦乳精价格还要昂贵的奶粉,一罐都要十多块钱呢!
按照纪律要求,小李本不应该收下,但奈何苏姐做的这袋红枣年糕条实在是太香了。
不同于传统无味的年糕,苏楚箐在糯米捶打的过程中加入了少量的绵白糖和蜂蜜,毫无颗粒感的糯米年糕的每一寸缝隙都被融化的糖浆灌满,但就算有天然蜂蜜的加持,小李也不会认为手里捏着的这块年糕有丝毫甜腻之感,反倒唇齿间都被绵密的红枣香味沾满。
现做的年糕软糯香甜,同时也格外粘牙,小李用力咀嚼间,一整块的红枣年糕就被他咽进肚子里。
“收着吧。”
见他吃完一根,还想要再拿,伸进袋子里的手撤回不是,继续也不是,保持进退两难的姿势。赶在小李伸手,将年糕重新还回来之前,苏楚箐笑道。
“不过是一点家里自己做的点心,街坊邻居我都送了点,你们虽然不住在这儿,但平日都在值班室里巡逻,四舍五入,大家都是相熟的邻居。”
虽然心里清楚,待会儿等黄主任回来又要批评他一顿,但小李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将红枣年糕抱进怀里,那姿势就生怕有人要从他怀里抢走似的。
“那我就替咱们今天晚上值班的同事先谢谢苏姐啦,”小李抱着年糕,乐呵道,“苏姐小年快乐啊。”
苏楚箐将信件一封封细致地装进手提袋,装到收信人并不相同的那封,瞧了眼信封上明晃晃的寄件人地址,她幽幽叹了口气。
背上包,苏楚箐笑着点头示意道,“信我就全部拿走了。你也是,小年快乐。”
自从与顾屿衡通过那通电话后,苏楚箐又收到过来自他的一封信件。依旧是没有寄信人的任何信息,黄褐色的牛皮信封上大气沉稳的瘦金体,工整地书写‘苏楚箐同志收’几个字,其他便再无其他。而不是刚才那封,从华南地区某家省城邮局寄出来的信,寄信地址甚至精确到对方的门牌号。
信上顾屿衡简单提到了他当前所做的工作,实验进程并非一帆风顺,在正式启动之前被发现在计算上有严重失误,好在在这封信发出之际,问题还不严重,否则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