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2/2)
方方走后,舒澄敲响休息室的门。
“进。”这是消失在她生活里近一周的声音。
推门。
一进门,舒澄就段叙正在往身上套西装外套,他脚边还站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箱把手上贴着托运条。
护照等证件七零八落地躺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看起来像一下飞机就赶了过来。
“方方说你找我。”
段叙整理着衬衫领子,他很少穿这种板正的白衬衫,不太习惯领口处的拘束,将领子抚平后,他随手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手机没电了。”
似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回她的消息。
又或者在解释为什么让方方传达,而不是他亲自找她。
说完话,他蹲到行李箱旁边,打开。
20寸的箱内,几个黑色收纳袋整齐地摆在里面,一点都不凌乱。
除了收纳袋外,箱子里还有一个盒子。
段叙把盒子拿出来,看了一眼手表,“还来得及。”
舒澄愣住,双手接过,“……这是什么?”
他给自己带的出差特产?
“你自己看吧。”段叙合上行李箱,顺手从桌子上拎起一瓶水,仰头灌了几口,动作比较凶,有水珠从他喉结上滚落,被他随手擦掉。
渴得不轻。
他手里那瓶水,舒澄认得,那是德国超市里最常见的牌子。在机场候机室里也随处可见。
他从德国回来?
意识到这点,舒澄的心脏猛然被拽起,她有点能猜到盒子里是跟谁有关的东西。
滴滴答答流逝的时间提醒她没时间纠结犹豫。
她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幅彩铅画。
笔触、色彩搭配,她曾在德国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这幅画出自Elias之手。
不知是否是时间久了的缘故,彩铅画的色彩像蒙上一层淡黄,可舒澄还是认出来,这画的是德国MORIO研究所。
里面的白色楼体、六边形的窗户,都是她在研究所那一年看过无数次的。
画面里,六边形的窗开着,里面坐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一台仪器前拿着文件夹记录。
那是一个女人。
舒澄擡起眼,有些无措地看着段叙。
段叙:“画的是你。”
“……你从哪里拿到的?”
“Elias朋友那里。”
朋友?
Elias因患有重度抑郁症,早早就休学了,在学校里跟同学压根不熟,小时候的朋友也都在他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时候断了联系,舒澄介入时,他那些朋友已经跟他断联至少五年了。
段叙又是怎么找到的这个所谓的朋友?
“你翻到背面看看。”
舒澄将画翻到背面,白色粗粝的画纸上,被人用彩铅写了字。
在德国研究所那一年,她的德语进步飞速,所以这几行用词不算深奥的话,她能读懂意思。
是写给她的。
「舒。
如果最后你能看到我留下的这幅画、这几行字,那一定是我跟你完成了一次浪漫的邂逅。
真幸运,最后这段时间有你陪我。我死了你会哭吗?希望你不要哭,因为你带给我最后的希望和快乐,没有你,我撑不了这么久。
但太累了。
原谅我,我还是选择离开。
请别为我伤心,死亡对我来说是解脱,下辈子再体会你说的那种生活吧,躺在草地晒太阳,让蝴蝶停在手心。
我闻不出来的花香,也感受不到温暖的阳光。
或许我可以最后再看看阳光照在河面的样子。
剩下的,以后你替我吧。」
“Elisa在自杀前一个星期将这幅画寄给了他小时候的朋友,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舒澄双手颤抖,她忍住没让眼泪落在手里这张纸上。
“这代表,不管你那天有没有忘记过他的话,第二天,他都会选择自杀的,这是他一星期前就决定好的。”
泪水滚落。
那行你替我吧,在舒澄的视野内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擦掉,却像碰到了什么开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段叙轻声道,“这幅画,我给Elisa父母看过了,他们让我向你表达歉意,同时谢谢你在那年对Elisa的帮助。”
舒澄崩溃出声。
这么多年,她都在做同一个噩梦,那就是永远跑不到Elisa身边,眼睁睁看着他跳入河内,然后任由那双怨恨的蓝色眼睛在梦里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从未跑出这个梦魇。
也从没跑出那条河边。
她在反反复复的挣扎中看着那双眼睛沉沦,饱载恨意。
根据监控显示,Elisa在河边站了很久才一跃而下,研究所、Elisa的父母全都怀疑是Elisa约见了她,而她的心因性失忆症导致她忘记了约定,让那个本就患有重度抑郁症的少年彻底丧失对活下去的追求。
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这封可以称作是Elisa遗言的画,这样出现在她手里。由段叙跨越大洋带来,上面写着。
他记得自己给他讲过的,健康人的世界。
那里的蝴蝶是会煽动翅膀的,花朵是带着香味的,阳光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
所以,不是她害死了他。
只是他累了,想提前休息。
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和痛苦,此刻因这幅迟到而来的画决堤,舒澄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女孩声音凄怆极了,像是要挖空身体里所有的委屈。
段叙蹲在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肩膀。
“都过去了。”
舒澄哭了一会儿,平复心情,怀里的画被她抱得有点皱,她擦掉脸上的泪水,眼前还是朦胧的。
你是怎么找到Elisa朋友的?
又是怎么见到他的父母?
当年Elisa的父母因为Elisa任何遗言都没留下,对她忘掉Elisa生前最后一段对话耿耿于怀,怎么会让段叙带回这幅画?
太多问题想问了,舒澄看着段叙略显疲惫的脸,将画重新放在盒子里。
“你为什么,要去德国呢?”
“因为,”段叙用食指骨节蹭掉舒澄眼睑的一抹湿润,微凉的温度融进他的肌肤。
“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还有一句话,段叙没有说。
还因为,在Elisa那个年纪,他也喜欢上一个人。
所以他清楚,Elisa不可能因她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