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2)
第9章
正如苏以冬所说的,她下午有个合同需要亲自去解决,大概是午饭时间过后,苏以冬什么都没吃,跟着午饭的人流出了公司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锦安然没什么胃口,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盯着画板。
自己虽然讲起来绘声绘色,但是真的要画出像模像样的作品给苏以冬,她还是没什么十足的把握。
“雾霭”这个主题倒是不错,不得不说主办方很会挑选题目。青春期的迷惘就像是一层雾霭,有的人身处其中不知所云,沉溺于自己的一隅。爱慕,嫉恨,歆羡都在那一隅中爆发。
无法脱身的雾霭,无法释放的情绪。
锦安然闭上眼,脑子里闪回着一些零散的回忆,那些碎片里藏满了苏以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首先想到苏以冬,可能是那一晚对她的刺激来说太大了,记忆总是优先让她想起害怕的东西。
苏以冬身上的味道,性感却粗暴的烟酒味道,混合着甜蜜的体香,直冲她的面门。她的身子被苏以冬的手紧紧按住,索幸脱身并无大碍,但是那掌控力十足的压迫感,回想起来还是让她有些哆嗦。
“手……手……”
灵感在思维的海里渐渐晕染开,一切都有了雏形。
两只手臂向上伸展,手掌也缠绕在一起,但是中间空了一丝若即若离的空隙。
陌生的亲切感,像是天边的云,无声无息,抓不住,握不紧,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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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安然的青春期满是创伤,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回忆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是某个人,某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幼年时,邻里间的孩子们都有报兴趣班,在那个年代仿佛成了一股风潮,同一个小区的家庭主妇闲聊时也会聊到自己的孩子报了什么,锦安然的母亲唐素馨听到对门家的女孩报了美术班已经学了好几年了,就问锦安然想不想学。
“安然,想不想跟姐姐一起学画画?”
某次在放学回家的途中,两家人刚好遇到,对方主动邀请锦安然来学习绘画。
锦安然只记得,那个姐姐看着自己,笑得很甜很甜。
“想。”锦安然也回应她一个甜甜的笑。
锦安然仿佛对于绘画很有天赋,得心应手,学习速度十分快,培训班的老师每次课后都要对她连连夸赞。她也痴迷于此,每天上完课后便练起素描。仅仅只是一年多的时间,已经画的像模像样,颇有风采了。
只是不测风云飘到了她的头顶。
因为被检举偷税漏税,财务报表纰漏严重,锦安然父亲锦天雄的公司被监察机构查封。
公司是这个男人半辈子的全部心血,他不肯卑躬屈膝的去做别的工作,便整日饮酒消愁。唐素馨外出工作,回家还要当出气筒。打骂都不可避免。
不知是第几次,锦天雄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地跌撞进她的房间,发现了她书桌上的那些素描,发神经似的将她的心血全部撕碎,随后借着酒劲将她数落一通后,把她关到了门外。
其实自从锦天雄的公司出了问题,她就停下了所有绘画课程,剩下的基本上全是自己的兴趣在苦苦支撑着,这些没有藏起来的画纸,就是平时兴趣的积累。
她站在一闪一闪的楼道灯下,手里紧紧的攥着从锦天雄手里抢回来的一幅素描。
老旧的楼道灯最终还是支撑不下去了,挣扎着闪烁了最后几下后便将生命托付给了黑暗。
整个楼道瞬间变得寂暗无比,锦安然的身体开始哆嗦起来。
害怕,她很怕黑。
失重感,无力感和莫名的恐惧一瞬间涌入了她的胸腔。十二岁的她独自被淹没在黑暗里。
同一栋的所有邻居基本上都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没人愿意理会一个家庭出问题的孩子。
她的思维在夜里越陷越深,寂静的黑暗中也有廖廖闲言碎语不断的笼罩着她。
恐惧到了尽头便是愤怒,她突然想把手上那唯一一张素描也撕掉。
就在她再次紧紧捏着已经褶皱不堪的纸张时,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她。
“别这样,安然。”
锦安然转过头,看见了她。
邀请她学习绘画,课上会坐在她的旁边,给予她指点与关怀的那个姐姐。
左手拿着小手电,右手握着锦安然因为绝望冲动而想把纸撕烂的手,颤抖着的手。
她带来了光。
“姐姐……”
“会好起来的。”
姐姐轻轻地搂住她,抚摸着她的脖颈,让她冷静下来。因为害怕而颤抖地身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锦安然紧紧地贴着这依靠,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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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思考了一番后,并没有将两只手握在一起而是都匍匐向上,一高一低,手颈处形似暧昧的贴合。
然后轻轻的用渲染工具刷上一层淡淡的蓝色,开始不断地试色。
“轰隆”一声闷雷,把全神贯注的她吓了一跳。她朝窗外看去,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乌压压一片悬在头顶,看这架势,难逃一场大暴雨。
雨倒也不迟到,下班时间一到便倾泻而下,办公室上下被这意外的雨搞得乱作一团,全都在找伞、披雨衣。
锦安然并不着急,她一刻钟前发现自己没有带伞,想着等这暴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暴雨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的。
“安然,没带伞吗。”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是陈傲雪。
“没事的陈姐,我等这雨停了就走,这样的暴雨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的。”
陈傲雪撇撇嘴:“不一定哦,天气预报说这暴雨过后要一直降雨,降到很晚,要不我送你回去?”
“谢谢陈姐,我一会自己想办法吧。”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锦安然一直在很刻意地保持着和陈傲雪的距离,并不是陈傲雪有多么可怕,只是她的第六感在作祟。从第一次接近她开始,到现在,她都觉得陈傲雪有一种很奇怪的目的性。
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A组组长,想从她这边得到些什么,又或者,拿她当工具,来获取一些什么。
陈傲雪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惋惜道:“安然,你今早路过白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了苏总监和白总好像吵得很厉害,发生了什么吗?”
“《Sensibility》的子产品《Haze》在竞标收稿首期封面的设计,白总出差的时候刚好了解到了,便把这个项目交给了苏总监。”
陈傲雪很想保持冷静,但是听到了《Sensibility》的名字,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瞪大。
“你没事吧,陈姐。”
陈傲雪握着伞的手有些颤抖,听到了锦安然的声音立马把动作压了下去。
“这么重要的项目,白总为什么不开会呢?”
陈傲雪还想问写出什么,但是锦安然倒是突然变得呆头呆脑的模样:“不清楚,我也只是被叫到办公室听她俩吵架。”
装傻装的不合时宜。
“好吧,安然,下班注意安全。”陈傲雪不再多问,怕暴露自己的意图,转身向电梯走去。
闪电的弧光从乌云中穿梭而过,伴随着一声猛烈的霹雳声,在阴沉的空中拉出一道极长极细的光。锦安然连忙把自己的桌面收拾干净,手机覆在桌面上,她拿起来时屏幕一亮,迟到的天气预警列在屏幕上,没有存留多久屏幕便被她的面容解锁打开了,还是微信页面,苏以冬的头像列在第一个,什么消息也没有。
此时的心中和办公室的环境一样,空荡荡的。
纵然梅雨季,日照时间也是长的离谱,她在公司玻璃大门内看着外面的绿植被暴雨浇打得擡不起头。心里莫名堵得慌。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了保安亭前,司机打开车窗向里面看去,跟锦安然对上了眼。锦安然指了指天,示意雨再小一点就出去。司机摆摆手,扭头就要走,锦安然绷不住了,咬了咬唇,直接就往外冲。
钻进后座的时候,该湿的地方都湿了。只是程度不大,算不上是落汤鸡。
“小姑娘不要紧的哇,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就行了。”司机操着一口锡州特色方言,开始自顾自地说着。
“世贸福邸,师傅麻烦快点。”
“好嘞阿妹,安全带系好。”
到达目的地后,车只能停在小区的门口,进了门口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自己的宿舍,锦安然在车里有些犹豫。
“到了阿妹,怎么不下车?”
“师傅,”锦安然有些不好意思,“你有没有伞,我可以花钱买。”
“哎呦小姑娘,几步路的事情,淋一会雨没关系的,赶紧下车吧。”
锦安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便在司机一声声的催促中下了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雨水又淅淅沥沥地砸在她的领口,她缩了缩脖子,一头朝小区里冲了进去。
平时这个点,苏以冬一般都已经躺在家里了,只需要她轻轻地敲敲门,苏以冬就会帮她把门打开,因为苏以冬跟她约法三章暂时不允许她录入指纹,所以这样奇怪的共生关系持续了蛮久的。
倒也无妨,不妨碍她的正常工作。她倒也没有多在意这个奇怪要求的原因,可能多半是因为出于对苏以冬的信任。
但是这一次好像出了点意外。
当她浑身滴着水站在楼道口按着门铃的时候,没有人回应她。
她怀疑苏以冬可能是在洗澡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肯定应该是在家里的,就这样湿漉漉的在楼道口站着。
十分钟后,她不再按门铃,开始敲门。
没有人回应她。
发给苏以冬的消息也没有回复,拨打的电话全是关机。
被雨水打湿的身体粘稠的不行,跟汗液交融在一起,她有些燥热,敲门的力度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呆住了,还是站在门口,19楼好似要顶到了天,闷雷的声音炸入耳朵,她的胸腔有些若隐若现的难受感。
像是呼吸的气流往骨缝里钻,生疼。
苏以冬……还没有回来吗?
她承认自己有点感性,空荡荡的楼道,无法进入的家门,莫名巧合的要素挑起了她藏着不愿回忆的那根神经。
“你在哪里……”
潜藏在希望中的最后一丝安全感在最后一次轻柔地敲击中烟消云散,泪水裹挟着滞留在脸上的雨水滑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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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大雨。
最终法院传票还是寄到了锦安然的家中,他们一家人将要面对的是三天后的无家可归。
其实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已经伤心到麻木了。锦安然不知道自己能够为这个家做什么,只能忍受着父亲的怒火。
锦天雄撕毁了她所有的纸张,无论那些纸张上面有没有画过东西。他好似已经疯狂,不断的扔砸着家中的一切。
小锦安然躲到了门外,身体向内缩着,父亲那凶狠的眼神突然盯了她一眼,她立马就将门关上,躲避。
将自己关在门外,躲避一切。
“安然,你没事吧,又被你父亲打了?”
自从第一次被反锁在门外的两周前,那位姐姐就一直会来跟她聊聊天,听她倾诉,鼓励她要坚强。
她下意识地扑进了姐姐的怀里,可能是第五次,也可能是第六次,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形成一种依赖感,只有在怀里才能有一丝安心。
没有哭,她很坚强,她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
“没有……没有,姐姐,这次……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安然,会好起来的。”姐姐温柔地像往常一样抚摸着她的后脖颈,尽力让她冷静。
“姐姐,我好像……马上要没有家了。”
姐姐将她搂紧了一点:“安然,你天赋异禀,聪明伶俐,你一定会是个幸运的人。”
陈词滥调也句句在理。
只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楼道的灯两周都没有人来维修,仍旧是漆黑一片。闪电劈落,一瞬的光充斥着楼道,有些惊悚。
只是跟在闪电后面的雷声中,好似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撕心裂肺的尖叫。
尖锐的玻璃碎裂伴随着尖叫,从门的内侧传出。锦安然猛擡头,大眼扑闪扑闪着,泪水还有些涌动在眼中,只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将自家的大门打开。
走进门之后看到的一幕,成为了她十几年难以忘却的梦魇。
客厅中,锦天雄手上握着碎裂开的啤酒玻璃瓶,瓶身沾着鲜血,他的身体不断的颤抖,而唐素馨则已经倒在地上,额头不断渗血。
大约五秒后,锦天雄看到了锦安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凶狠,只剩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朝着锦安然跪了下来,他将这份绝望通过眼神全部传递给了锦安然。
几乎就是一瞬间,这个眼神将锦安然脆弱懵懂的心灵侵蚀。
锦安然没有哭泣,没有尖叫,她没有看见后面的一切,她的眼睛被一双手蒙住了。
“别看!安然。”
是姐姐的声音,包含着基于恐慌所产生的颤抖。
听到尖叫,邻里之间也意识到了问题,几个靠的比较近的大人匆匆赶到锦安然居住的楼层,后面就是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
雨越来越大,小区的门口停了警车和救护车,惹得喜欢看热闹的人聚在一堆,姐姐将锦安然护在身后。驱赶着想从锦安然口中套话的缺德人。
待人群散去,几位民警要带走锦安然做笔录,锦安然死死抓着姐姐的手不放,民警有些无奈,给了姐姐一个眼神,希望能帮一下。
“安然,”姐姐轻声说,“暴雨不会持续很久的,勇敢面对吧。”
锦安然呆滞地看着她,死死抓着她的手缓缓松开。
根本说不出话,绝望、痛苦、无助的感觉已经将锦安然的身心填满,她一松开手,就好像松开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整个人猛地塌软下来。
民警扶起锦安然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全是锦天雄的眼神。
那是她这一生中,能感受到的最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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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以冬从Z公司谈完合同问题,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她一直都在会议室中,对于外面下暴雨的情况完全不知情,当她和甲方握完手,对方说天气不太好,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连忙打开手机,因为习惯问题,她在重要场合一直都是飞行模式,不会接收任何消息,连接上网络的一瞬间,屏幕上置顶的消息连跳三条,剧烈的撕扯着她的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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