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61章(2/2)
看起来每人都单独配备了量衣的裁缝,也单独安排了类似这样的房间,这架势,怕是把城中所有的裁缝都找了来。
这裁缝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媪,眼睛有些花了,尺寸需得她带来的小丫头帮着看,三人围着虞欢忙忙碌碌量了半天,终于将所有尺寸量好。
裁缝告辞离去,留下虞欢重新整理好衣襟,当她正走到门边打算开门出去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似女子的轻盈,而是沉闷的。
虞欢刚搭上门边的手一顿。
但是门外的人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门。
门一开,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之前还候在门口的侍婢早没了影子,月洞门内空空荡荡,门口堵着一个臃肿的身躯,这来的人竟是陈一羽。
“王娘子。”陈一羽点头示意一下。
“陈元帅。”虞欢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但是心中极为戒备,她并未与陈一羽直接接触过,但方才这一面,陈一羽对她的身份极为笃定,倒好像知道这屋子里的人只有她一样。
“前面的事还没有谈完,本帅中途偷闲回来喝杯茶,待会儿还要回去,王娘子既是也在这里,不妨同饮一杯。”陈一羽说着话,极自然的迈步走进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两杯茶。
“元帅既是要歇息,妾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陈一羽似乎笑了两声,“王娘子刚见到本帅就要走,难不成本帅是什么恶鬼,吓着娘子了不成?”
虞欢仍是背对着里面的陈一羽,她的手已经扶在门上,随时都能离开,“任娘子遣来引路的侍婢还在外面等我,想来我家夫君也还在前院,或许能见上一面,今日多谢元帅府款待,待元帅登基、任娘子封后的时候,妾再与夫君一道前来恭贺。”
刚走出一步,陈一羽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沈岭已经被我封为归远侯,往后你是归远侯夫人,燕都里数一数二的命妇,理当进宫常陪伴皇后,今日且当提前熟悉熟悉宫中,王娘子何必匆匆离去呢?”
说话间,陈一羽回身追来几步,手一伸,已经拉住虞欢的手臂。
“量衣劳累,难免困倦,皇后体恤王娘子,允你在此休息,又担心外面人太多扰了这份清净,早已遣人离开,如今这里只有本帅与娘子二人,只是喝杯茶而已,娘子何必推辞呢?”
虞欢只觉得像是有一种肮脏的肉虫带着腥风缠上她的手腕。
陈一羽同她说的话已经很直白了,任婵故意让人给她安排了这间屋子,又让侍婢刻意离开,之后这里会发生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她气得发抖,猛地甩开那只手,“放肆!”
两个字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暴露在夕阳余晖之下。
此刻高挑矜贵的女子仿佛裹上雷霆之意,便是陈一羽这种领兵起义当老大已久的首领,也下意识被这种气势震慑,待在原地怔愣住。
趁着这间隙,虞欢转身就跑。
边跑边在心中判断,月洞门这里一定有直接连通前院的出路,否则陈一羽不会毫无征兆的来到这里。
他说前院的事情还没有谈完,那么众将领一定都在,沈岭自然也在其中,她必须马上找到他。
陈一羽今日既然敢借着为女眷量衣的理由意图染指她,那他自然不担心后果,为今之计,只有先离开元帅府,再做打算。
廊庑尽头与前院相连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隐秘小门,这里平时大概都是关着的,周围还能看到没有除尽的杂草根,此时小门半掩着,周围也没有人,看来也是在给陈一羽提供便利。
虞欢从小门穿出去,果然就来到前院。
与先前去过的内宅相比,外院明显要宽阔很多,她循着经验往外走,一队仆从经过她身边,看到只有她一人出现,俱是一惊。
虞欢没给这些仆从先开口的机会,只对最前面的那个人问,“沈岭沈将军在何处,带我去找他。”
听到沈岭的名字,那仆从的目光有意无意往后面闪了一下。
虞欢扫他一眼,沉声低喝,“还不快走?耽误了正事,你担待不起。”
这一下果然唬住他们,为首的仆从立即带路,往厅堂那边走去。
虞欢忙中偷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没有陈一羽的身影,他应该是落了一步,就算想追出来,也来不及了。
刚到厅堂附近,就看到出来放风的卢虎,虞欢打发走带路的仆从,卢虎也刚好看到她,满是疑惑的看着她走近。
“嫂嫂怎么来了这里?没听见有人说啊?”
虞欢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岭呢?”
“哦,他们都在那边。”卢虎说着就要带她过去。
“卢虎,”虞欢叫住他,“我在这里等,你告诉沈岭,让他想个法子,赶在陈一羽没有下令封门之前,离开这里。”
卢虎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听虞欢如此严肃的说,也跟着严肃起来,“好,我去叫他们出来。”
……
他们的动作很快,才刚离开元帅府,就注意到大门处的守卫比原先多了一倍。
侧门还有一部分守卫从府中鱼贯而出,手中俱是拿着兵刃,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兰执落在后面多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变了脸色,赶上前面的沈岭,“大哥,我觉得不对劲,陈一羽府里出来的那些人是奔南边去的。”
在燕都城里,除了校场在南边以外,和陈一羽相关的地点就只有亲仁坊和仁爱坊沈岭他们所在的宅子。
如今已过日落时分,自然不会是去校场,结合他们刚找借口离开,陈一羽后脚就派人加强警戒并派出人马往南,说不得就是冲他们来的。
城中各处都掌了灯,沈岭他们专拣灯火照不到的阴影处跑,以此躲避巡视的卫兵。
另一头杂乱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逼近,他们的视线里蓦地出现一匹马——
“来不及收拾东西了,得立刻出城!”
沈岭说着,两指抵唇,吹响一声哨音。
那不知是谁家被临时拴在路边的马跟着有了回应。
沈岭快速解下缰绳,托着虞欢助她上马,“你先走,我们断后!”
虞欢半点不敢耽搁,一夹马腹,往亲仁坊的方向跑去。
巡逻卫兵听到动静,呼喊追赶,虞欢把这些声音统统甩到脑后,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立刻回去,带上玉玺,跑!
身后的追兵被沈岭几人牵制,他们几个异常灵活,像几条到处钻的滑不留手的泥鳅,引着追兵到处跑,直把那些追兵引得晕头转向。
这时候,虞欢也回到亲仁坊的宅子内,带上自己的女官和玉玺,在宅子里仆从愕然的目光中纵马扬长而去。
亲仁坊就在主街边,距离城门也近,这会儿距离城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她们一路冲出去,城门口的士兵甚至来不及盘问,眼睁睁看着她们消失在视线里。
城门守卫面面相觑:“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的?”
另一边,沈岭估摸着虞欢她们出城的时间,且牵制且往城门处摸,过程中顺手牵马,在追兵绝望的目送下闪电般冲出了城门。
也是在这个时候,元帅府的命令姗姗来迟:
“元帅有令!提早关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
沈岭几人一路快马加鞭,同时沿途寻找虞欢留下的标记。
之前跑得匆忙,他们只来得及定下在城外五里最显眼的一棵树上插簪子的暗号。
今晚的月色不甚明了,起初还能在城门附近看到一些马蹄印,后来那些印子渐渐就混入过往的蹄印车辙中,只能凭感觉一路搜寻。
又跑过一段路,沈岭“吁”了一声,勒住缰绳,其他三人见状,也纷纷勒住缰绳。
被他临时牵来的马不安的刨着蹄子,晃晃脑袋,从鼻子里吐出一串“秃噜噜”的声音。
“这些马都认主人,能被我们骑走只是还没有认清楚情况,等它们回过味儿来,不肯跑了,恐怕还要耽误我们的行程,就在这里弃马吧。”
沈岭说完,翻身下马,扯着缰绳让这匹马转回来时的方向,猛地往马背上拍了一下。
那匹马“咴咴”几声,当真顺着来路跑远了。
兰执几人也照做,几匹马全都顺着来时的方向,哒哒哒往回跑去。
“我们现在没有马,就算找到嫂嫂留下的标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得上,陈一羽的追兵肯定还会出来,我看得想个什么法子,再弄几匹马来。”
沈岭点点头,沉默着往前面走,又走了一会儿,才回身问卢虎,“之前在元帅府,你看到阿琅的时候,她可还和你说过什么?”
卢虎茫然的摇头,“嫂嫂只说要找你快走,但她当时看起来好像很着急,不知道在内院那边发生过什么。”
沈岭吐出一口气。
看来除了问她本人,再没有别的途径能知道了。
不过他想,能让陈一羽突然发难的,一定是能要命的大坏事!
夜色越来越深,城外不比城内,没有灯火的加持,光靠不甚明亮的月光并不能将周围事物照得多清晰,好在沈岭他们走夜路惯了,即使没有马,光靠两条腿也并不觉得辛苦。
沈岭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走越快,走到后来,似乎还多了焦急。
野外要注意的地方很多,除了猛兽,还有流民,她身边只有两名侍女,在这种时候就像即将踏入狼群的小羊,有无数种险境等着她们——
兰执看出他的忧虑,想了想,开解他,“嫂嫂一定会没事的,更何况她骑的可是宝马,真遇到什么东西,也未必能追得上她们。”
“再走快些。”沈岭抿住唇。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差不多走了有五里路,沈岭看到路边的一棵树上插着一样东西。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那东西拔下来。
是一支簪子。
花头簪,簪尾微弯,应该是在被使力插在树干上时发生了弯折。
是虞欢的簪子。
沈岭握着这支簪子,悬了已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之后他在这棵树周围观察了许久地面,确认马蹄的朝向,指向一个方向,“她们往那边去了,跟上。”
然而两条腿的人再怎么努力坚持也走不过四条腿的马,又走过一段时间,在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塌了一半的破庙时,沈岭提议,先进去歇一歇。
这座荒郊上的破庙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时日,原本是院墙的位置只剩下一条隆起的土堆,走进庙里,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尘土。
卢豹一走进去就忍不住说,“嚯!这庙塌得可真懂事儿,一半没有顶儿,一半倒是东西齐全。”
这座塌了一半的庙大概是土地庙,地面是砖石铺就,还算平整,在还算完好的这一半里,铺着一块被拼拼凑凑了不知多少回的草席,草席旁边有个用石头垒起的简易炉子,原本的供桌也被拖到了这边,看起来这里是过往路人常用的临时栖身之处。
卢虎短暂了歇了一会儿,就起身拉着卢豹,对沈岭说,“我和卢豹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水什么的。”
破庙里剩下沈岭和兰执,两人都在抓紧时间坐着休息,恢复体力。
沈岭从怀里掏出簪子,借着外面漏进来的月色细细打量。
忽然听到兰执说,“大哥,有个猜测,我说说,你听听,虽然未必是真的,但我估摸着应该八九不离十。”
沈岭立刻联想起方才那一幕,“你是说陈一羽突然追捕我们?”
“正是,”兰执说,“前不久,我听过一件事儿,陈一羽手下有个平时不太受他重视的副将,他家娘子生得貌美如花,有一天他家娘子受邀入府陪任夫人,第二天这个副将就得了陈一羽的一件赏赐。”
副将娘子。
貌美如花。
受邀入府。
赏赐。
沈岭神色沉下来。
握着簪子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如果是猜测的这样,就也不难解释阿琅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前院,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赶在元帅府封门之前快走。
他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他们明明都在元帅府里,但是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咴咴!咴咴!”
几声马嘶打断了他的思绪。
兰执当先出去,不久以后他欣喜的声音就传回来,“你们在哪儿弄来的马?唉……就是可惜了,只有三匹。”
沈岭听到这里,也出去看,果然看到空地上多了三匹马,卢虎、卢豹两兄弟正兴冲冲的围着这三匹马打转,口中念叨着,“我们运气可真好,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急着赶路就弄到了这种好马!”
“你们从哪儿弄来的?”兰执拍拍其中一匹马,那油光水滑的触感让他都舍不得把手从马背上挪开。
卢豹:“哦,就这附近,这几匹马当时就拴在树上,周围也没个人,那我们就按没人要了处理,顺手牵回来了,哈哈……你们看这马,戴的辔头鞍鞯这么精致漂亮,估计是哪个出门在外的阔绰娘子的,”
卢虎也说,“而且这几匹马可真是温顺,被牵走了啥反应都没有,不像上回兹虏那马,总给我尥蹶子——”
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岭也很高兴,他牵过一匹来,正打算立刻骑走去追虞欢,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匹马看上去,好像越看越眼熟。
月光照耀下,三匹马均是黑亮水滑,各自佩戴的辔头和鞍鞯也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一个猜测在他心里不断地上浮,再上浮……
沈岭绕到马背后,看了一眼甩来甩去的马尾。
马尾同样黑亮,只在尾巴尖儿上有一撮儿白毛儿,像是轻轻落上的一抹细雪。
这是……
阿琅的马……
点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