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2/2)
大脑彻底罢工,所有的感觉神经仿佛都集中在了右手手心,不断向上传递着变化的温度和触感。
情绪在翻腾,所有一切都在虚化,只剩手心覆着的真实。
如果现在还有人在他旁边叭叭,大概只能得到下意识的单音词。
相比起南肆,温倦迟更没好到哪去。
作为被动承受者,又藏着喜欢的心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的其实很多很多,却又像是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线缠在一起,让人理不出头绪。
被握着的手隐隐有些抖,他半垂着头,微颤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两人交叠的手上划过,却始终不敢有片刻停留。
几秒的时间被窗外吹来的风无限拉长,握在一起的手却传递不了各自纷乱的心绪,只有温度在冷意里缓慢上升。
两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仿佛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某种沉默,直到上课铃响,南肆才松了手。
在政治老师周潮高帮鞋的“噔噔”声里,他背过手,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耳朵泛着不正常的红,语气却是压得平平的,仿佛在跟什么不熟的人说话。
“没坐稳,借你的手用一下。”
“……嗯。”
几不可闻地应了声,温倦迟收回手揣进兜里,残留的温度得以继续维持,只不过也就一会儿,很快,指尖又冷起来。
让人不可控制地怀念起方才的温度。
温倦迟半敛着眸,长睫掩映里是藏无可藏的汹涌,仿佛寂静深湖被卷起了最底的渴望。他虚握了下手,试图攒住最后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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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结束,基本就没什么事了。班上其他人要么去准备演出,要么去看演出,只有南肆和温倦迟两人逆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往校门的方向去了。
公交亭里只有他们两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缝星星点点地洒下来,又随着风不断浮动。
南肆站在光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马路牙子,突然想到什么,偏头朝靠着公交站牌的温倦迟看去,似是随意问,“你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温倦迟正看着手机,神情被大片阴影模糊,闻言他擡起头,没听清楚似的,问,“回哪?”
“回……”
南肆想说当然是回家,但不知为什么,临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这个“家”字,尤其是现在对着温倦迟的眼睛,纯黑里映着星点的光,是摄人心魄的宇宙,而不再是极夜期寒风呼啸的雪原。
“嗯?”温倦迟收了手机,走到他面前。
目光跟随着,扫到他垂落的左手时,南肆莫名喉咙一滚,仰着头,换了个词,“快放假了,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温倦迟微垂着头,星点光斑从他眉眼、唇角晃过,轻轻一笑也被晕染得明晃晃,南肆不由得再次怔住,听见他低沉揶揄的声音说,“你想我回去么。”
不想。
南肆第一时间在心里回答。
许是被自己的心声逗笑了,他眼尾弯起,状似玩笑地问,“我不想……你就不走了?”
他又不是小孩。
而离开与否,从来不是留在原地那个人可以左右的。
想与不想,皆为囚笼。
所以他笑得肆意,问得玩味,仿佛走不走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所谓,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深藏的情绪。
只是他忽略了于对方而言。
敏锐地察觉到南肆笑意下掩藏的情绪,温倦迟眸光一黯,想到方才手机里的消息,他擡起手,曲指轻蹭过南肆微红的眼尾,嗓音温沉道,“你说不想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接着他朝南肆伸出手,“风大,别站马路边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笑意收敛起来,南肆愣愣地伸出手,说不清是风吹的还是酸意惹的微红越发的深,仿佛正受着烘烤。
他被温倦迟牵着带到站牌边没风的位置,冷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今天别想了,好么?”
“为什么?”南肆下意识问。
“……因为”温倦迟顿了下,面不改色地扯,“日历上说今天不宜思虑过重。”
“……?”
一时被这新奇的说法给震住,周围的风仿佛都静止了一瞬,南肆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看不出来……你出门还看黄道吉日?”
“……”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怪,温倦迟偏开视线,语气平直道,“刚看。”
“啊。”
南肆拖长了音调,凑近了点想看看温倦迟的神色,结果公交早不来晚不来非现在来,他没来得及看清,温倦迟就一个跨步走了。
逃似的。
南肆想到这个形容,上车的时候没忍住笑起来,四司机大叔瞥见他笑,来了句,“小伙子逃课啊这么高兴。”
小伙子:“……”
南肆刷了码,经过隔离门时听了下,朝司机大叔歪了歪头,拖着含笑的腔调说,“高兴啊,我不仅逃课,还拐了冰山美人呢。”
说完他挑挑眉,不顾大叔惊讶的小眼神和张着的O型嘴,朝车厢后面走了。
车在林荫路上缓缓行驶,载着光影和少年。
南肆余光框着他拐的冰山美人,心想自己跟大叔说得也没错。
美人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只留给他一个冷冷的侧脸。
等下一站的车载广播响起,美人才终于有点动静,偏过头却是说:“有些事在这站下,很快回去。”
南肆慢一拍地反应过来,赶忙让路时膝盖撞上了一旁的杆子,他强忍着才只很轻地“嘶”了声,但余光里温倦迟的动作还是一滞,他伸手扒了他一下,“没事,快走吧。”
下车后,温倦迟拿出手机,翻到和南宛的聊天界面。
南宛:小迟打扰啦。阿姨有事找你帮个忙。今天是阿肆的生日,他不怎么喜欢过生日,每年这天总喜欢一个人待在二楼的小阳台里,我知道这点,但每年我还是会用各种方法把他从阳台里拉出来,只希望他能在这一点快乐一点。
南宛:但今年我实在赶不回来了,走了这么久,阿肆跟我也不常联系,问什么就是没事很好,我有些担心,但有小迟在,我想会好一些。这次呢阿姨希望小迟可以陪阿肆一起过生日好吗?
南宛:我每次都在这个蛋糕店定制,小迟可以去看看。
南宛还说了很多,大意是怕麻烦他。
最后是温倦迟的回复。
[。]:谢谢您告诉我他的生日。
[。]:不麻烦。
[。]:您放心。
这家店有些难找,导航显示离公交车站将近走路十几分钟的路程,温倦迟紧赶慢赶,把时间压缩在了十分钟之内。
到的时候,他发现,这家蛋糕店并不像传统的那样。
它有些特殊,店外是个小型的花园,摆着木质的座椅和白伞,供客人们休息用。花园被矮篱笆围着,上面绑着枝条和彩灯,往里看,玻璃幕墙四周点缀着绿叶和小花,门上的招牌也是木质,刻着一串看不懂的东西,不像是英文。
温倦迟推开门,檐上响起一阵风铃声,摆着面包的店员闻声望过来,说了句“欢迎光临”。
他擡头,看见了三只风铃。
铃声响了一会,等门关上,就彻底消散了。
店员见他似乎好奇,这会店里没人,便上前说起了风铃的事。
“这是店里的门铃。有人推门,风铃就会响。”
“起风呢。”温倦迟问。
“起风?”店员笑了笑,“那也不会的。这里面是有装置操控的。”
“谢谢。”
温倦迟终止了这个话题,问,“现在定制蛋糕需要多久。”
店员:“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呢?”
温倦迟:“……”
他不过生日,自然是没见过生日蛋糕。
店员见他沉默,拿来一份参考单递给他,“你可以参照一下这上面,还有就是我们店提供diy服务,你可以看看需不需要。”
diy肯定不行,时间太长。
最后温倦迟选了一个八寸的蛋糕,上面有只橘猫,和家里那只很像。
店员把需求带到了制作室,出来时给了他一张小卡片和一支笔,“把想对过生日的人说的话写在上面吧。”
想说的话。
温倦迟坐在玻璃旁的椅子上,垂眸看着那张云朵形状的纸片,指尖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啪嗒一下掉在桌上。
想说的所有在这一刻化归成最普通的一句——
祝阿肆生日快乐。
这是温倦迟第一次称呼“阿肆”。他写得很慢,偶尔还会顿一下,一笔一画都郑重得让人讶异,旁边的店员看着他写,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些日夜翻涌的,挣扎的,想念的,所有所有源于喜欢又归于爱的一切,从笔锋落下,藏在了一个人人皆知的祝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