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局已定(2/2)
陈四荣干笑了两声,“怎么会。”
张大人道:“你去点火吧。”
随从递上一根火把,裹满火油,乌烟滚滚。陈四荣迟疑了片刻,噼里啪啦的火油掉在他的脚趾上。他慌忙踩灭,双手接过火把。张大人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他笑容渐渐僵硬,意识到这是自己投诚的测验。就像土匪上山,拜把子之前,也先要杀一个人。没想到衙门号称清正严明,也跟他来这套。
陈四荣道:“现在就点吗?”
张大人道:“你想等到几时?”
陈四荣脑子飞快运转,道:“大人选这个地方,大张旗鼓,要公开烧死土匪头子的女儿,是怕他不来。既然如此,何不再等等,消息传出城去。让土匪头子以为自己还有一救的机会。如此一来,他们急中出错,被我们一网打尽。”
张大人道:“你想得也有道理。”
张大人本就做此考虑,不过故意一试,瞧瞧陈四荣的态度。这个人嘴上说的比唱得好听,忠心表了不少,可终归是判主之徒,有待考证。
“那就等等,待会再点火。”
“大人,我想问她几句话。”
“想问什么?”
“龙青多年占山为王,大肆敛财,兴许她知道那些东西的下落。”
“去吧。”张大人想了想,没有驳回。
“是,大人。”陈四荣毕恭毕敬,临走时脚步迟疑,又转了回来。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并未料到张大人会烧死姜雨。他事事回禀张大人。张大人行动,却不跟他提前通气,只下令让把姜雨带出来。传话的还特意加了句不得有误。他只得照办。让姜雨就这么死了,还有点不甘心。
陈四荣大着胆子试探问道:“若是她说出那些东西的下落,可否将功折罪?饶她不死。”
张大人看出他舍不得,别有思量,道:“若点火之前,龙青能露头,她可以不死。”
陈四荣了然,顿悟。这父女两,总要死一个的。
“我明白了。”
姜雨被绑在高台上,身影如一面招摇旗帜。河对岸流动的人潮争相观看。午门斩首见过,搭台子烧人还是第一回见。十分稀奇,奔走相告。人越来越多,看热闹不嫌事大。对面青楼挤满了姑娘,就连树上都趴着人。官兵不得不派出一队人马维持秩序。
水台遥遥相望,对面花窗内,一个身穿桃红小袄的姑娘摇晃同伴的胳膊,道:“青兰姐姐,你快看呀。”青兰转过头来,道:“看什么?”
“烧人了。”
绑在台上的人,背对着她们,看不清脸。骨架纤细,应该是个姑娘。被架上去的时候束发木簪掉了。一头蓬乱长发随风舞动,衣袍猎猎翻飞。青兰还要再细看,被风迷了眼。
“她是什么人?”
“土匪,”边上的丫鬟道:“前段时日游街,被郑捕头抓回来的。”
“女土匪?”青兰有些诧异。
“可不是呢,”丫鬟道:“真吓人,要被活活烧死了。”
一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陈四荣顶着众目睽睽的视线走上高台,走到姜雨面前。
姜雨仰头望着天空,难得天晴,艳阳高照,没有下雨的兆头。
“还站得稳吗?”陈四荣看着她被绳子勒红的手腕。
“凑活。”姜雨背靠栏杆,站得有些歪,左脚还是不太能借力。她扫了一眼对岸乌泱泱的围观群众,狂风吹得脸上发丝凌乱。
陈四荣伸手拂开乱发,使她看得更清楚些。姜雨的视线掠向远方,很快收回来,归于一片宁静,没有流露什么情绪。陈四荣道:“有看到你想看到的吗?”
姜雨道:“会看到的。”
直到此刻,她还在痴心妄想。
陈四荣道:“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老大是怎样一个人。”
当然,姜雨很了解,她的父亲龙青,那位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她认识这个人的年岁比所有人都早,更清楚他有多么心狠固执。
龙青喜欢儿子,就拿女儿当儿子养。他从杀猪中学到了杀人的技巧,第一次失手,弄死了赊账不还的酒楼老板。因为人命官司不得不离家出走,抛妻弃子。他占山为王那年,姜雨五岁。关于父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仅仅剩下母亲口中反复咒骂那个“杀千刀的”,很长一段时间,姜雨都以为父亲名叫杀千刀。
姜雨吃了很多苦。龙青对她有愧,没脸认她。
所以姜雨敬称他一句老大。龙青叫她老三,偶尔试探性叫一句“小雨”或“小姜”,她必定翻脸。姜雨早已将父亲的概念从生命中剥离。对于这个呼风唤雨却唯独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老大,她心如止水,无悲无喜,心中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是他一叫她名字,她就会想起母亲死不瞑目的画面。
临死前心心念念,哀嚎着,还是那个“杀千刀的”。
言犹在耳的尖锐叫声刺痛姜雨的神经,叫她气血翻涌,产生杀人的冲动。姜雨曾在暴怒的情况下一拳打裂桌子,把龙青也惊到。龙青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两人这辈子再也做不成父女。
所以别叫,也别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