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地飘云自在随心(2/2)
长孙月道:“我并非长孙家的后人,不必担忧。”
幸而草原只追捧勇猛之人,却不在意身家地位一说,但长孙月这身世,却也从未向人提及,虽说嘴上不在意,但人心总归是对这不堪的身家境况有所不齿。
长孙原道:“汉人不是常说,生不出孩子,就去找人抱养一个来,这孩子名里若是带有姊妹兄弟,那养她的父母便也能生了。长姐就是这么来到我家的,那一户人生了许多儿女,实在养不活,就把孩子送出来了。这事家里人没提过,二姐却不曾知晓,这才……”
姜义双颊苍白,凉透了心,喃喃道:“所以姜和的病自此无药可医。”
长孙原问道:“他如今病症如何?”
姜义道:“平日瞧着与常人无异,但一到夜晚,便视物不清,时常需要人领着走。”
长孙原道:“这还算好的,想我祖父,一代枭雄,就因为这病症,自小视物模糊,仍练成勇猛的武艺,四处征战,却因为中年时突发恶疾,在一个夜间彻底瞎了眼,被军营里的细作偷袭了绑在马后,活活拖死了。”
沉思后,又道:“姜和这病症还算轻的,等他老了或许该彻底瞎了,但这会并无大碍。他自己就是个大夫,不必操心。”
这话说出来,姜义才算放心了不少。此后又在王帐里待了几日,总跟在长孙月身边,长孙月也不烦她,反而偶尔询问她意下如何,对军事、政务一切国事,毫不避讳。
姜义常见她为流民安置土地,分以粮草和吃食,偶有牧民直告上门来,告哪一家的牛羊混在他家的牛羊群里偷吃,又有告哪一家的儿子嫁出去后,夜半不归家,还胆敢不理事务,闲散度日……
诸如此类的状告,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长孙月瞧着倒似习惯了这般状告,一桩一件都记在心上,即刻遣人与那牧民同去,将人和事都给处置了,这才得以消停片刻。可怜那各个牧区的守卫,不仅要策马奔波于各处,更要遭牛踢羊顶,时而也有牧民热情迎客,往一行人怀里揣上不少肉干乳酪。
这一片草原上,生生不息,虽偶有争执吵闹,但日子过得闲逸又有趣,何尝不是归功于长孙月的一番治理。
一日事毕,长孙月道:“明日我与一众部下启程去往乌孙部,你可要同行?”
姜义问道:“乌孙部占地庞大,只带这么些兵马就够了?”
本以为长孙月自有兵家妙计,将如神兵天降附体借力,以稀薄兵力胜过那乌孙部,然而长孙月随口道:“草原各部不敢不出兵。”
姜义便随她一众部下,南下去往乌孙部,与各部兵力汇聚,更有许多四散于其他地方的小型兵力,这些个各部暗中设下的兵力,姜义却无从得知了。
只见得乌孙部兵强马壮,驻守阵地,更有大批汉人奴隶受其驱赶,围蹲作一团,正在阵前瑟缩着。
两军会面,乌孙部先行一动,竟是于阵前斩杀大批汉人奴隶,又放言道:“乌孙部的刀刃喂了血,可就再不会留情!”
阵前身首异处的一批汉人奴隶自此躺在那一块血红而腥臭的土地上,逐渐溃烂,人心不再动摇,而是愈发坚定,为自己的一条命而血拼。
是夜,军中篝火彻夜通明,兵将轮值时,忽然送来一记急报。
那脖子上挂了长孙家图腾铜牌的奴隶重返,携一众奴隶,献上乌孙部首领一家的首级。
姜义随长孙姐弟正坐于高位,眼见着一众奴隶步履蹒跚走近帐子里,更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相互搀扶的,数以千百计的奴隶在那虎狼窝里厮杀,最终只剩下这零星的十余个来。
十余人接过长孙家赏赐的金银财宝,这便自由离去了。浑身只剩唯一一个褪不去的痕迹,那便是乌孙部的奴隶烙印,那烙印是以烧得滚烫的铁器印在肩胛后方,接触肌肤的那一瞬,油脂被烤得滋滋冒烟,皮肉顷刻间熟透,再无法愈合。
大军又不战而胜,返还各部,途中偶遇不知哪一个部族的一小股兵力,兵将骑马缓缓前行,后头牵着一根长绳,缠绕在每一个奴隶的脖颈处。
其中一个人,姜义曾见过,或是说,姜义曾见过他肩胛后方的烙印。
这人分不清男女,佝偻着身子前行,浑身只剩松弛如面饼的一层皮,不成人形,肩上的奴隶烙印却不曾消瘦,仍是清晰入骨。
这人瞧见长孙家行军,侧目观望,只见得它两眼空洞无欲,满嘴牙齿脱落,嘴唇干巴着皱成个圆,颤颤巍巍摆弄那副生硬的四肢,就这么被拉着往前去。
草原盈盈绿意充满生计,它却只剩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