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变故(2/2)
花游笑没有和他们一起下山,据他所说,“摇光”仍在山下四处寻找他的踪迹,贸然下山太不安全。
回到山下,沿途偶遇过不少考生,人人见到凤曲,都是喜不自禁、一阵后怕。
抵达百里酒庄时,天色已是蒙蒙亮,众考生清点一番人数,还有些许在山里失散,只能祈祷他们平安无事。回来的人们,也是疲惫不堪,各自洗漱之后便匆匆休息。
再等凤曲睡醒,就是华子邈擂鼓一样的砸门。
商吹玉黑着脸开门,小少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不见商吹玉的臭脸,兀自飞扑到床边,一头埋进凤曲的怀里:“小凤——!你没事吧?那蟒蛇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打我吧,小凤,我看着你被掳走,真是吓疯了!”
凤曲被他撞得胸口发疼,闻言失笑:“我没事,不过快要被你撞出事了。”
曹瑜跟在后边,满是歉意地分别对商吹玉和凤曲一礼:“子邈太冲动了。子邈,还不赶紧道歉?”
华子邈泪眼汪汪地擡起头:“对不起。你疼吗?不会是我撞到伤口了吧?”
“都说我没受伤啦。”
“那就好!雪昭也真是的,都不过来看看小凤。”
曹瑜在旁解释:“雪昭多半是昨晚受了寒,今天起来浑身发热,是我劝他别下床的。”
凤曲点头:“他都病了,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几人对谈之间,凤曲和商吹玉都简单整理了着装,洗漱完毕,下到一楼和众考生交流情报。
穆青娥和五十弦也都坐在大堂,见他们下来,五十弦挥手招呼:“boss!快来快来,就等你们起床呢!”
她看上去颇为紧张,时不时瞟一眼身边的穆青娥。
而穆青娥独自呷茶,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他人见到凤曲,更是热情洋溢:“倾少侠,你们休息好了?要不要吃点什么?来,我们刚要了一坛陈绍,倾少侠一起喝点暖暖身呗。”
虽说之前的大伙也很热情,但当时看向他的视线绝没有那么炙热。
凤曲有些受宠若惊,忙不叠摆手:“我酒量不好,容易误事,诸位随意吧。”
“哎哟,倾少侠怎么耳根子都红了?不会是刚到海内,还没喝过酒吧?”
“不不不,我是真的不喝,大家别在意我……”
众人哄堂大笑,其中一人道:“昨晚倾少侠可是让我们这些野路子开了眼了!不然怎么说是名门子弟呢,这四大门派,果然有它的道理嘛!”
“正是正是,倾少侠当时好生威风,一个人大杀四方,我们想搭把手都怕反而添乱。”
“是哪个混账说且去岛不如照剑阁的?依我说,剑祖再世也不过如此啦!”
“诶诶,倾少侠能不能指导指导,那唰唰两剑是怎么使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醉欲眠’吗?杀得太快,根本看不清啊。”
凤曲被他们说得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快找条地缝钻进去。
曹瑜看出他的为难,急忙解围:“好了,凤曲少侠累了一宿,睡醒还要被你们这帮混球调笑盘问,别欺负他脾气好了。”
又有人道:“倾少侠真有意思,昨晚拔/出剑来那杀气腾腾的,哪看得出平日是这么害羞的个性。”
一语既出,周围立刻响起附和之声。
凤曲的脸色却唰然一白。
是啊,昨晚使剑的又不是他,他凭什么享受这些夸奖呢?
还是穆青娥一语叫停了众人:“他有病,别说了。”
考生的议论戛然而止:“……哦哦。”
人们就把注意转移到曹瑜一队:“你们队里的小昭呢?”
曹瑜照旧回答:“昨晚受寒发了热,让他继续休息了。”
“小昭也发热?这身体底子可不行啊。他们十步宗的也有人发热,还有逍遥门的、折刀山的……”
众人正谈笑着,凤曲却觉得不对。
他忽然发现,商吹玉从今天转醒就没怎么开口,甚至没有和他说话,就连刚才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商吹玉都没有出面表态。
凤曲不禁看向身边的商吹玉,却见他的耳根红得滴血,就连脖子也泛着轻微的红,神态更是疲惫,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
直到被凤曲注意,商吹玉才努力撑开眼皮:“……老师?”
“你怎么了?”凤曲有些担心,下意识摸向商吹玉的左手。
商吹玉微微一颤,正想抽离,却慢了半拍,被凤曲捉个正着。
一入手,凤曲便跟着一抖,错愕地看向商吹玉:“你发烧了!”
“不……”商吹玉急忙挣扎,别开脸道,“我没事,老师,别管我。”
凤曲哪里顾他,连忙去拉另一边的穆青娥:“青娥,你快看看吹玉。吹玉他——”
穆青娥循声看了过来,被凤曲强拉着探手搭脉。
瞬息之间,穆青娥几乎从长凳上弹了起来,脸色阴沉一片。
所有人都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怎么了?”
“刚才说有哪些人在发热?他们都在哪些房间?”穆青娥沉着脸问,“立刻带我过去。”
不等众人行动,,一楼的大门被人推开,负责考生衣食起居的道童端了一柄拂尘,身后随着五六个黑袍加身的观天楼门生。
道童仰面对众人行一记道礼:“弟子奉‘摇光’大人之命,前来收治病患。”
“病患?什么病患?只是发热,你们也管吗?”
道童面色不变,肃穆道:“……是遭了诅咒的病患。”
话音落下,黑袍人齐齐动作起来。他们每一个都是武功出众的高手,考生尚处错愕之中,不及反应,只有当黑袍人的手伸向商吹玉时,凤曲本能地擡腕一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出了手,但随他动作,周围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挡住黑袍人的去路:“怎么说得这么不明不白?什么诅咒?什么病患?”
“蛇妖的诅咒,将死的病患。”
华子邈面色一变,厉声叫骂:“胡说!雪昭只是受了风寒,你这臭道士居然咒他要死,我跟你没完!”
道童不理他的反抗,黑袍人轻易掀开挡路的人们,或上楼、或抓人,精准无误地从各个房间搜出病中的考生。
商吹玉被凤曲护在身后,两名黑袍人过来抢人,但都被凤曲和五十弦分别拦下。
凤曲想起昨晚花游笑说过的话,表情越发难看:“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许碰我的人。”
道童对他虽有几分欣赏,但犹豫许久,还是咬唇不语:“难道你想要你的同伴也被诅咒吗,商吹玉?”
商吹玉浑身一震,虽然有气无力,但竟然真的擡起手:“老师……”
凤曲止住他的话头:“你别说话!”接着瞪向道童,“你们观天楼和宣州府衙到底隐瞒了多少?我昨晚已经和蛇……”
三楼蓦地飞出一把折扇,直袭道童面门。
道童眉心微锁,拂尘倒提一扑,堪堪挥开折扇,擡眼看向三楼掷扇的人:“秦……娘子。”
秦鹿推门而出,倚着阑干。
这一举动,既震住了在场的黑袍人,也叫停了凤曲没有说完的话。
秦鹿居高临下,轻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道童的面色晴晦不定,半晌,默默叹息一声,朝他一礼:“秦娘子,贫道也是奉命办事,倘若是你,应该可以理解才对。”
秦鹿静静看了一会儿:“你们有什么根据断定他们被诅咒了?”
道童答:“如果发现是误会,当然会送回来。我们也不希望考生平白无故地折损,这毕竟都是人命。”
秦鹿轻轻一笑:“……都是人命?”
接着他便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我们不肯交出同伴,你们就不会提供任何药材。即使他们真的只是风寒,也要在这里活活熬死,是不是?”
道童沉默片刻:“是。”
“既然如此,就不用讲什么情理。规矩之下,哪有什么人命。”秦鹿道,“夫君,你也别叫商吹玉为难了,就算只是伤风,要是好端端传给了你,他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凤曲一僵,咬牙道:“可是——”
“代我转告‘摇光’,要带走我们的人,可以,但他的一切诊治,我只放心穆青娥亲自来做。”
众人都面面相觑,一时无法理解,足以和“摇光”平等对谈的人,该是何等身份。
但道童竟然没有斥责他的态度,而是挣扎一阵,点头:“贫道会尽力斡旋。”
秦鹿却道:“不是‘斡旋’,是必须。”
他的唇边含笑,依然是娇滴滴的女声,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否则,能不能从这儿带走人,你们大可以t试试看。”
“……”
最终,道童退了半步,对秦鹿深深躬身:“贫道明白了,就按秦娘子的意思办。”
凤曲仍有几分不甘,但商吹玉已经掩住口鼻,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抢在凤曲说话之前,商吹玉压低声线道:“老师,我没事的。”
穆青娥也道:“我会照看好他。”
似乎是为了让凤曲死心,穆青娥迟疑片刻,还是凑近过来,耳语说:“……的确感染了。”
凤曲彻底懵了。
仿佛五雷轰顶,他再也说不出任何逞强的话来。
“为什么会是……”
穆青娥摇了摇头。
五十弦更是从一开始就黑了脸色,不知在想什么。
凤曲缓缓看向商吹玉,后者尽力对他一笑:“真的没事。”
自从登陆海内,哪怕见到好几次死人,可那终究都不是和他感情深厚的人。
如果是死得轰轰烈烈,一刀毙命,凤曲自忖还能寻仇;可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诅咒之下,连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救不了吹玉,还找不到仇家,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凤曲浑身颤抖着,即使理智明白必须送走吹玉,感情却仍然煎熬不已。
尤其是花游笑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凤曲死死抓着商吹玉的袖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松手。
直到穆青娥叹息着,亲自掰开他的手指:“相信我。”
凤曲喃喃说:“可是……”
她擡起眼睛,无比坚定地说:“相信我会改写宣州的命运,商吹玉不会出一点事。”
青娥会一直跟着吹玉。
吹玉不会成为崖底的冤魂之一。
哪怕说着不信花游笑的一面之词,他却已经深深怀疑起观天楼和宣州府衙。
原来面对重要的抉择之时,人就是会这么多疑不安。
凤曲闭了闭眼:“拜托了。”
等到众人散去,被带走同伴的队伍心急如焚,没有分散的队伍暗自庆幸。
凤曲失魂落魄地跟着人群上楼,华子邈嚎啕大哭,曹瑜一面安慰华子邈,一面担心地打量凤曲。
凤曲回到三楼,曹瑜把他交到秦鹿手上,虽然担忧,但他现在也需要时间思考明雪昭的安危,只得和秦鹿嘱咐几句,便都匆促返回了客房。
秦鹿揉着眉心,看凤曲和五十弦都坐在桌边垂头丧气、魂不守舍,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线索都如乱麻,连他一时半刻也无法捋清。
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五十弦豁然起身:“我要出去找一个人,晚饭不用等我了。”
秦鹿也摘下蒙眼的白布:“我去一趟府衙。”
凤曲懵懵地擡起脑袋,看着两人一个翻窗,一个下楼,各奔东西。
唯独他被丢在房里,手足无措。
「去观天楼。」
凤曲微怔,眼睛却渐渐变得坚定。
对,去观天楼。
他们这样遮遮掩掩,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与其等一个噩耗,总是要动起来才行。
找观天楼、找小野、找花游笑。
一一找过去,他不相信这么多被诅咒的人里,不能有一个生还的幸运儿。
最坏的情况,胡缨也说过,遇到难题可以去做交易,就算是一根手指、一颗眼珠,倘若真能救下商吹玉的性命,都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条件。
“好,我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