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钩(一)(1/2)
玉沉钩(一)
长安城,宝爵台。
陆朗或许是年岁已暮,精力不似从前,处理政务时,能支持的时间大不如往常,时常要小憩,只能让原本召见的朝臣暂候在殿外。
中涓请太医院来瞧,会诊后递上了方子,左不过用些补气固本的药材,瞧着也无虎狼药,便用心调理起来。
陆朗总跟身边伺候的人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并无大碍,平素多休息些便可。几服药下去,的确感觉身子爽利不少,便要赏中涓令与太医院。
中涓令熟悉圣上脾性,知晓陆朗其人并不爱休闲,每日忙于朝政后才能安枕。
于是就趁着其精神头好起来,下朝后,也并不婉拒那些朝臣至宝爵台觐见议事,陆朗每日处理政务并会见近臣,便是一整个白日的时间。
又因对南境虎视眈眈,投入颇大的精力,陆朗急功近利,眼下对襄城一线可谓势在必得,自然付诸颇多。
于是不过半月,陆朗身上更觉得乏力,一日间总在小憩以攒续精力。
*
中涓令每日奉完职,深夜仍回宫外的宅邸。
近来有朝中勋贵往府里送了个江湖上的秘祝。此人常年修道,据说有些服侍人的本事在身上,颇通些诡秘的颐养之术。
至于送来这中涓令府上,自然是想孝敬他老人家,能在陛下身边说上话。
老千岁见过的人多了。只因此番送人来的勋贵身份不低,自然也不可随意怠慢,便嘱咐下人,等他奉完职,可带至府邸中瞧瞧,随意安排个差事,也算是不驳人面子。
“擡起头来。”从内廷落了班,中涓回府改换了中衣,松松倚在凭几上,正被下人服侍着喂酒。
杯盏已至嘴边。
堂下匐跪着的那人慢悠悠,几乎有些刻意地扬起了下颌。
中涓令忽地擡手摆开了小厮递到嘴边的酒。
“你叫什么名字。”老千岁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小的出身卑贱,无名无姓。只求大人擡举。”
那声音幽幽地道来,中涓令已酥了半把骨头。
仓促间,竟分不出那青丝曳地之人的雌雄,只觉得采阴撷阳,英气与媚色并存于一张脸上。
伏下的腰身亦是一点筋骨劲儿也没有,仿佛只手便能掌控。
一袭白衣道袍再无外饰。
是个带、把儿的绝色。
中涓令上了年纪,宅子里这么多年也秘密豢养了不少对食,只当是平素周旋于宫闱间,提心吊胆后的调剂。
即便他官至内官之首,面对陆朗的阴晴不定,仍是战战兢兢。
时常有人往他府里送些身边贴身服侍的人,男女皆有。
可他毕竟是个阉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便也不觉得有甚趣味。
而今日俯首称臣的此人,倒让他已至夜深,神思并未太过疲惫。
中涓令有些意乱心烦,撑着额角,只问一旁侍立的小厮,“房中燃的什么熏香,怎生一点睡意也无。”
那小厮凑近耳语,“大人,是堂下那人入府时一并带来的线香,说是能滋补气力,畅通心脉。给院里的黄犬试过,没问题才敢让燃上的。”
中涓又望向那人,喜怒不形于色,“何处习得的道术?”
“从前有高人,路遇见我可怜,便收徒从旁指点,算是教习些求生之道,后来便云游各处,不见踪迹了。”
这老千岁自然是要试试他的,“咱家这几日身上一直不爽利,陪着陛下没日没夜的看奏疏,脖颈尤其难受,你可有法子?”
“小的愿意替大人分忧。t”
“上前来,到咱家身边来。”中涓裹着那张薄毯,有些颤巍又强自撑起精神掀起了一侧,像是招揽来人。
这老东西眼角眉梢倒吊,面容和身上的皮肉早已松弛,瞧上去便如老树盘虬的崎岖茎脉。
有些作呕。
但裴尚提起袍服,踱步上前,顾不得那么多。
*
几日间,中涓令出了内廷在府中。便离不开这新得的妙人。
直到裴尚将其伺候舒服卧在床榻上,只抻着手臂在一旁冷眼看那老朽睡熟,盘腿在一旁坐眠了后半夜。
翌日天不亮,那老千岁便转醒仍要去内廷当差。
醒来时瞧见面色惨白的裴尚在一旁侍立已双眼清明,像是早候着,等着他醒来便上前服侍。
老千岁自是神清气爽。
既得了眼前这个半人半鬼,又有些神通在身上的妙人,自然不能太过短视。
“你伺候的很好。今日晨起一点不觉得后脖颈疲惫,咱家这把老骨头怕是离不开你了。”
裴尚昨夜给老千岁松骨通络,直到他阖目,故睡得比往日都要沉些。
“都是奴才该做的。”
此人不必刻意媚上,便有艳光,那个不冷不淡的样子便已经足够摄人了。
中涓令越看越觉得要给他指条明路。
裴尚伺候中涓令着衣,老千岁有些依赖,阖着眼便问,“你昨日说让咱家擡举你,倒是有个法子,就要看你接不接的住了。”
“奴才但闻其详。”
中涓令转身理了理躞蹀带,漫不经心便说,“有什么比陛下的擡举更算得上是擡举呢?”
“小的惶恐,小的只想在大人身边,替大人宽心分忧,从未肖想过那高台明镜之上。”
裴尚忽地俯跪在地,佯装的神情犹如一只惊鹿,眼瞳来回不停的游移,极为不安。
老千岁一把将他扶起。
“你的本事,受得起这擡举。你便好好听咱家的,保你富贵荣华,想要什么都有。”说时,他眼底有些浑浊,像是一眼要将裴尚吞吃入腹,“只是,有些地方要委屈你了。”
中涓令的语气此时转为一种几不可闻的胁迫。
他如今年事已高,自然是要培养自己后继之人,若能用眼前这个拔尖儿的媚上,赢面更大。
日后若得势,自然不能对他这个恩重如山之人太过怠慢。
瞧见中涓令眼中深意,裴尚兀自行了个拜礼,眼中有种决绝之意,兀自便出了院子。
良久,宅邸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闷叫。
中涓令出府预备往内廷去当差时,有人从宅子里来传报。
“大人,那人已自行去了势。”
“好,是个有魄力的。让他好生休养,找个郎中来给他瞧瞧,即刻就去。”
*
不日,中涓便让裴尚换上小黄门的袍服同乘马车,往宫中内廷去。
又亲自打点,在少府入了黄门编册后,让少府令将他派往宝爵台天子近前服侍。
裴尚并未格外要引陆朗注意,只是在宝爵台兀自洒扫了数日。
一旁的近侍虽对其人突然被调拨至此颇有些龃龉,但看在中涓的面子上,亦不敢当面与之有口角。恰好裴尚其人又不外露,便也相安无事了几日。
陆朗是在几日之后才注意到他的。
“中涓,这茶水为何滋味不同,艰涩其味,这几日尚食局送来的是什么陈茶吗?”
中涓忙近前回话,“回陛下,这几日奉茶水班的内官家中有事,便换了一位。”
“让他前来,朕要问话。”
裴尚姗姗来迟,手中还挟带着装有茶叶的杯盘,俯跪在殿前。
“擡起头来。”陆朗说。
裴尚自然照做。
陆朗见其细净面容,不免多瞧了一眼,便又问中涓。
“此人怎未见过?”
中涓令从善如流,“回陛下,宫中少府今岁又进了好些做内官的苗子,特意调拨他来宝爵台服侍。”
“连茶叶的择选都毫无章法,哪里来的底气服侍朕?”
实则陆朗并未发作,只是想看看这新进的内侍究竟有何说法。
裴尚不卑不亢,缓缓应声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闻得陛下近来朝政繁忙,神思不属,每夜睡得不好,便想起奴才家乡的草木有颐养精血,安神息心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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