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故事（2/2）

清净寂寥的小院内，忽然传来几下叩门声。

许久之后，一道年迈佝偻的身影打开门，呼啸的风雪迎面而来，将他手中提着的纸灯笼吹灭，老者忍不住擡手掩面，越发没看清门外人的模样。

但来人的声音很年轻清脆，“老人家，雪天路难行，可否在此借宿？”

老者慢吞吞的侧过身子，声音缓慢而沙哑，“若能进来，自可随便。”

门外女客一边搓手道谢，一边擡脚迈进门槛，不忘反手将院门栓好。

随着斑驳的院门‘吱呀’关上，外面观望的养生主和玉儿四目相对。

前者一脸不可置信，“她，她就这么进去了？”

如此轻而易举，自己这八十多年的苦候又算什么！

后者点头，“先敲门再进门的道理，连我都知道，哪里值得鬼哭狼嚎了？”

想当年父亲风光无限，前来结交的客人各个如此，有什么可奇怪的？

没被安慰到的养生主：“……”

大大的熊猫眼失了光彩，蔫哒哒的坐在阶下等待，夜空中的星月在交相辉映，耳畔是晚秋的虫鸣，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一门之隔，两种景象。

碧玉琼花，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一席竹帘从上方垂落，虽离地尚有三尺，但足以将屋子一分为二。

老者手中举着烛台，跳动的火光照在他白发上，却照不清他面上的沟壑。

他挪步走到竹帘外侧，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背对着竹帘内的女客道：“院中破败，唯有此处可遮风避雨，客人且将就一夜。”

“多谢老人家善心，若非如此，我已无处可去。”女客很是感激，黑色的眼中满是真诚。

虽说夜深人犯困，但毕竟天冷难眠。

女客眯了一会就被冻醒，忙搓手捂耳朵取暖，又见老者根本未睡，只怔怔的盯着烛火发呆，“老人家，你也冷得睡不着啊？”

老者下意识回头，又不自然的转开视线，听着外面风雪敲窗的动静道：“我老了觉少，又许久没见过这般大雪，这才有些睡不着，姑娘又是为什么上山呢？”

“上山求药，家中长辈生了重疾，想求得仙门灵药，去争一线生机。”

老者点了点头，“如此，倒是个孝顺的。”

女客一脸谦虚，“为人子女的本分罢了，倒是老人家您……为何住得这般偏僻？”

“我啊，我有些故人故事放不下，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回忆的更清楚些。”

“什么样的故人，什么样的故事，左右睡不着，老人家不妨同我讲讲？”

老者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悠悠讲述起来，“我便同你讲个和尚的故事吧。”

“和尚的师父去世前，叮嘱他‘不入红尘，六根清净，静坐参禅，亦能超越三昧，修成正果’，于是他潜心诵经礼佛，守着院里的日升月落，不知外面是今夕何年。”

“直到某夜，有人推门而入。”

“一位抱着孕妇的青衣姑娘，带着浑身的血腥气，就那样突兀的闯入了院子里，青衣姑娘想要借地分娩，可和尚觉得佛门清净之地，不可见血光。”

“那姑娘倒也好机锋，言‘佛门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最终让出了禅房，待孕妇诞下孩儿的七日后，一行人告辞离开，和尚也因缘顿悟，回神才发现院中风止，四下静谧。”

“此后三年，青衣姑娘常来探望，听他讲经说法。”

“院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和尚永远止步于门内，而青衣姑娘则自在进出，直到最后一次，她没有推门而入，而是坐在院墙上，向他辞别。”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姑娘的死讯，和尚顿觉四面风起，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再多的佛经压不住渡她的念头，于是他后知后觉——所谓风动，实为心动。”

“和尚走出了那道门，踏入了t滚滚红尘，哪怕仅是七步的距离，脚下僧鞋就已寸寸开裂，但他还是赤着脚，义无反顾的离开。很多年后，他饱经沧桑的归来，沉默的在佛前坐化。”

风雪交加的夜晚，老者将故事娓娓道来。

而后，他擡眼看向女客，“姑娘觉得，和尚最终是如愿还是遗憾？”

女客受故事感染，心跳如擂鼓，她微微握掌定神道：“如愿也好遗憾也罢，说到底都是和尚自己的选择，但在我看来，至少他迈步出门的时候，何尝不是一念觉醒，破开了枷锁？”

“枷锁？”

“师父的遗言既是保护也是束缚，将和尚与世隔绝，可要六根清净需无欲无念，他从未拿起，又谈何放下？就像佛门讲究普渡众生，不见众生，又如何普渡？如此看来，难道不是枷锁吗？”

老者眼底闪过一道光芒，良久才感慨的道：“看来姑娘也是好机锋。”

“老人家谬赞，”女客不知不觉间，已经忘了搓手取暖，她懒洋洋的撑膝而坐道：“所谓投桃报李，我也给老人家讲个故事吧？”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