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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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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围坐的餐桌上,切成薄片的香肠和腊肉摆放在正中央,很快被几双筷子夹得只剩一半。

王洁见斜对面的林宇飞没有伸过筷子,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片肥瘦适宜的腊肉,弯笑说:“宇飞尝尝,这个一点都不腻,特别香特别好吃。”

林宇飞登时寒了脸色,一记凌厉的眼刀飞过去,连带着整副碗筷都扔向了桌边的垃圾桶,并送出一个毫不客气的:“滚。”

王洁还没放下的公筷僵在半路,嘴角柔和的笑意再难维持。

始终一声不响,专注扒饭的巩桐眉心拧动,愕然地擡起了头。

林传雄当即撂下筷子,粗实大手把桌子拍得震天响:“臭小子,你又想造反了?”

“我敢造反吗?”林宇飞话虽如此,口吻更显不屑一顾,露骨地表示:“嫌脏罢了。”

巩桐也放下了筷子,暗暗攥紧了拳头。

“你小子有没有礼貌?老子是这样教你的?”林传雄暴脾气上头,气焰更盛,“王阿姨好歹是你的长辈。”

“她也配。”林宇飞轻蔑地扯动唇角,啐道。

巩桐咬紧牙关,浅浅一寸指甲嵌入了掌心,铆足劲讲了上桌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不能这样说我妈妈。”

透明人的陡然出声,即刻吸引了一桌人的注意。

王洁反应最快,丢开公筷拉住她,慌乱地说:“乖乖,这不关你的事,你吃你的。”

“妈妈,他太目中无人了。”巩桐不顾其他人的打量,一门心思认定,“他应该给您道歉。”

林宇飞没给林传雄和王洁半个正眼,现下倒是将目光投向了她,溢出一声好笑的轻嗤,不加掩饰地嘲讽:“你一个来我家白吃白喝白住的拖油瓶还知道管起我来了?搞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巩桐以前在镇子上接触的人相对单纯,周边都是一个赛一个温和可亲的叔婶,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程度的恶意,不争气地湿润了眼角。

她好想辩驳,却发现无言以对。

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叫嚣着,赞同了这番刺耳的说辞。

王洁担心两孩子会争执不休,闹到无法收场,忙不叠将巩桐带离了弥漫硝烟的战场,锁进她位于三楼的房间。

“乖乖,你搭理他做什么啊?”关起门,王洁急道,“不管怎么样,他是你林叔叔唯一的儿子,我们绝对不能和他硬碰硬。”

“妈妈,我不是想和他作对,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

无论他平常如何对待自己,视而不见还是出言不逊,巩桐都可以忍,但他刚刚明目张胆地羞辱了王洁,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有什么,他不就是嘴碎几句吗,我又掉不了二两肉。”王洁独身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和人性险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对而言不错的归宿,万分清楚自己在林家的位置,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很多道理巩桐都懂,但她就是觉得憋屈,无能为力的憋屈。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就当没听见。”王洁苦口婆心地教导,“妈妈无所谓的,只要我们不吱声,你林叔叔就会觉得我们受了委屈,倾向我们这边,甚至可能帮我们出点儿气。

“如果我们吱了声,就不知道你林叔叔会怎样想我们了,你要时刻记着,无论他平时骂林宇飞骂得多厉害,表现得多嫌弃他,我们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不可能和亲儿子相比,明白了吗?”

巩桐明白,但她不想明白。

“妈妈,我们一定要待在这里吗?”她红着眼眶问。

王洁知道她委屈,十六的孩子早就产生了自尊心和羞耻感。

“乖,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王洁没奈何地轻叹一声,“我需要你林叔叔,你更需要他。”

巩桐落寞地垂低眼睫,她和妈妈现在不过渺渺一粟,谁也没有能力冲破现实,改变现状。

王洁又安慰了她几句,估摸她没吃饱,下楼端来了饭菜。

她没再她的房间多做停留,巩桐不用猜也知道,妈妈忙于去安抚林传雄,替她说好话。

先前她在餐桌上顶林宇飞时,继父的面色似乎并不愉快。

巩桐腹部空空,但不再有任何胃口。

她绕过放置饭菜的小圆桌,走向书桌,急不可耐地折了一只纸飞机。

她没像从前一样,把纸飞机扔进红木箱,而是推开了前面的窗户。

她较为喜欢这个窗边,偶尔学累了会站来此处放松,朝上仰望,是不见边际的云卷云舒,朝下探去,是别墅配套的一片草坪,她可以从底楼的后门前往。

草坪中央设置了铁质栅栏,拦住了另一户人家。

巩桐曾经在窗边瞧见过,邻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腿脚不便,平时全是由保姆推出来晒太阳。

来了蓉市以后,沉闷在这栋精益求精的洋房,巩桐处处小心克制,没有把原本应该属于天空的纸飞机飞出去过一次。

现下,她心里堵着一口不上不下的闷气,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想要无所顾忌地放飞手上的纸飞机。

反正以从后门出去捡。

然而巩桐千算万算,算低了自己的实力。

她对着飞机头部哈一口气,右手朝前一投,轻盈的纸飞机借了一股路过的清风,四平八稳地飞出一大段距离,转瞬越过了栅栏,栽去了邻居家的草坪。

巩桐眼睁睁瞧着这一幕,意外地瞪大了眼。

她趴到窗台上,仔细观察纸飞机坠地的位置,幸亏距离栅栏不远,她伸手去够,应该能够捡到。

偏在这个时候,邻居家通往后院的房门被人从内打开,走出一个身姿笔挺,容貌清俊的少年。

他踏上院中铺设的石子路,无聊地放眼张望,立时捕捉到了枯黄草地上的一抹雪白,兴味盎然地走近去捡。

他拿起小小的纸飞机,仰面望来,楼上的巩桐瞧清他的长相,瞠目结舌。

那双与众不同,分外晶莹透亮的琥珀色眼瞳,她分明只在江奕白脸上见过。

巩桐来不及多想,着急忙慌地下了楼。

好在林传雄和林宇飞回了房间,一楼只有保姆阿姨在收拾饭桌残局,她畅通无阻地跑向后院,隔着一排镂空栅栏,确确实实地瞅见江奕白,内心仍然在翻涌不可置信。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住这里?”江奕白握住她亲手所折的纸飞机,掀眸瞥了眼她身后的三层小楼。

巩桐不想承认,但当面撞上,不得不认,应得极其小声:“嗯。”

林传雄和林宇飞好像还在争论,后者激动的高亢嗓门打破了墙壁之隔,刺在本就冷寒的空气中:

“我有一个字是胡说八道的吗?她不是拖油瓶是什么?一个成天只知道搔首弄姿的女的生出来的,能好到哪里去?”

不堪的言语同餐桌上的别无二致,巩桐瞟着身前芝兰玉树的男生,强烈的无地自容好比十二级台风,毁天灭地的杀伤力扑面而来,叫她只想夺路而逃。

“这是我不小心飞过线的,谢谢。”巩桐慌慌张张,还记得自己的纸飞机,本能地伸手去拿。

江奕白缩手躲避,好似自带透视眼,准确无误地问:“心情不好才飞的?”

巩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略微错愕,却如实地颔了颔首

“把烦恼飞出来就好了。”江奕白说,“你要是再拿回去的话,岂不是又把烦恼带回去了?”

巩桐眼睫忽闪,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寒冬萧索单调,常有卷挟森寒的凛风刮过,江奕白敞开的毛绒大衣门襟轻微在晃,额前的发丝凌乱了数根。

他冲她扬了扬纸飞机,荡漾在唇边,充盈梨涡的薄笑,仿佛能带人通往与这方残败截然相反的大好春日:

“我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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