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滴水(1/2)
第五十二滴水
第五十二滴水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朝露一心想着如何能够脱身,辜负了许多摆在明面上的情意。有许多事情,她不敢细想,譬如男主对女主所谓的“伤害”,是不是要以伤害身边人的性命为代价。
对父亲母亲、师长朋友,她尽可能维持着疏离又不失亲密的关系,因为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日会离去。
而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朝露发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这样奇妙而残忍,不是她刻意忽略,一切就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斩断。
金光包裹了萧霁的手掌,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萧霁微微松手,撤了一步,于是展昀的“尸体”失去了支点,轻飘飘地从墙上坠了下来。
希蕴挣脱了望山君的阻拦,伸手将死去多年爱人的身体接在怀中。
“阿昀……”
她面上神情似哭似笑,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当年情形,一时连朝露都没顾上。
“呃……”
与此同时,萧霁握着自己的手腕,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自展昀身体中蜂拥而出的金光并未在他手中凝成神器的模样,反而越来越细碎、越来越分散,金色光点围绕在他周身,转得飞快。
望山君扶着希蕴的肩膀,讶异道:“‘永生’在陛下身体中待了这么多年,恐已被炼化,况且神器认主,如今这是……”
纷飞的金色光点甚至溅到了朝露的近身,她被这莫名其妙的力量震得退了一步,擡头恰好撞上萧霁的目光。
萧霁此时来不及追究神器的去向,强忍着手腕处的剧痛唤道:“朝露……”
朝露心知,此时恰是时候。
她应该按照自己设想中伤心、惊惧、不解,歇斯底里地问他为什么,悲痛欲绝地同他分道扬镳。
这样的场景她设想了无数遍,不知为何,事到如今,竟然有些演不出来。
于是朝露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是跌跌撞撞地转身,逃出了神庙。
她一边跑一边拔着自己鬓发上碍事的钗环,直至将沉重的花冠恶狠狠地掼到了地面上。
心中莫名其妙的感觉比晨起与江扶楚决裂时更甚,她徒劳地张着嘴,逼迫自己回忆话本子中关于大婚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那种升腾而起的感觉越来越酸、越来越疼,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喘了几口粗气才缓过来。
再次回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到了皇宫的小花园中。
先前江扶楚盛怒之下踩坏的兰花已经被重新照料过,郁郁葱葱地开了一片,在空气中散发着熟悉的芳香气。
朝露跪坐在花丛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鲜红一片的喜袍,看了许久,才木然擡起头来。
一直跟着她的萧霁如同与她第一次相见一般,低头握着手中的天诛长剑,走到了她的面前。
朝露忽然道:“这就是你娶我的缘由罢,萧霁,你这么恨我。”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台词,如今的言语,根本不需经过思索,便一句一句地自己蹦了出来。
萧霁没有擡头,在她面前蹲下,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进城来的?”
朝露嗤笑一声:“你们拦不住我的,我想了个办法,让他们打起来了。”
萧霁的手指从她侧脸滑过,沾了一丝新鲜的血迹:“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
她在魔族和皇族侍卫之间煽风点火,混战里也受了些小伤,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朝露后知后觉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发现那里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已经渗到了衣领之间,混在喜袍的颜色里,艳丽一片,分不清彼此。
“你从求娶我开始,就是为了进皇都的神庙?”
朝露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萧霁的手紧了一紧:“别说了。”
“有许多事,我都不敢去想,譬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会比我们一同下山时更晚罢?”朝露平静地问,“得知我就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时,你在想什么?你想要娶我,是从那时开始盘算的吗?若不是今日我设计进了城,你和母亲预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萧霁面色惨白,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是低声下气地道:“我可以解释……”
“你说你喜欢我才要娶我,可你杀我爹爹的时候,在想什么?”
朝露置若罔闻,摇头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没什么可解释的,事已至此,你我婚约便不作数了,少主、尊上!你杀了想杀的人,拿了想要的东西,回清平洲去罢。”
“你要去哪里?”萧霁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谁说婚约不作数,我不同意!”
“不同意,那你就杀了我罢。”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了,微微一笑:“不动手吗?不动手我就走了,真可惜,你杀我爹爹时可没有留情啊,怎么对我却犹豫了?我以为人命在你眼中不过是苍芥,原来我还是更值钱些的。”
萧霁望着她过分平静的神情,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你要去找他。”
是吗,朝露想。
纵然不愿,她也不得不承认,方才那电光石火的一瞬,她想到的确实只有江扶楚一个人。
想见他,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要在他怀中,嗅到兰草的气味,她就觉得安心。
他就是这样能让她平静的存在,是漫山桃林当中一缕微妙的乐声,是出路。
而萧霁,如同初见时一般,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迷宫。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应付,她错得太早,发现得又太晚,萧霁回不了头,她也一样。
她并没有感受到几分被背叛的痛楚,只觉得太麻烦、太累了。
“婚书上签了我们的名字,你已是我的妻,”萧霁攥着她的手松了一松,颤声道,“今日之后,哪怕你想杀我报复,我引颈就戮,绝无二话,只要你跟我回去!”
朝露擡眼看他,疲倦地问:“你要我跟你回哪里去?一切都是假的。”
“是啊,一切都是假的!”萧霁晃着她,说着说着便激动地怪笑起来,“你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是啊,我骗了你,我同你成婚的目的不纯,那你呢,你答允婚约,便没有半分私心吗?”
“我是骗了你,可你何尝心爱过我?你要嫁给我,不也是为了帮你母亲引我入城吗,她的谋划、望山君的谋划,你难道半分不知?”
朝露忽然觉得很好笑:“是啊,我也不算无辜……”
萧霁情绪失控,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你以为,今日晨起,你和他那一出抢婚的戏码,我全然不知?你们何必演给我看?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给过你机会了!章明郡回程的路上,锁灵台天柱之下,只要你不来招惹我,就算有你母亲,我也不会动你的,可是你呢!”
他笑不出来了,一字一句说得很用力:“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要与我成婚?都是你的同门师兄,难道我就活该被你利用、被你带入皇城中赴死?你可顾惜我的性命?”
既然他说出了这番话,朝露便确信,她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萧霁根本不相信她会喜欢他,就算她答允婚约,他内心也有千种万种的怀疑和猜忌。
一时半刻,根本改变不了。
如此,还是早点结束这一切的好,她脑中嗡嗡作响,实在是一个字都听不得了。
只是不知该如何寻死呢?
朝露的目光转了几圈,手边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小口袋。
口袋中应该是有刀的罢?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江扶楚送的,他是个死脑筋,若知晓自己的刀用来做这个,必定会生气。
那么……
她自己也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取了一把短刀,刺穿了萧霁攥着她不肯放的手。
萧霁几乎是本能地拔了手边的佩剑,银光晃过,朝露抓住机会,飞快地扑了过去。
剑尖刺穿新娘的衣袍,落了一串淋漓的血。
痛楚比上次更加具象一些。
朝露死死握着他的剑,痛得唇色惨白,她凄惨一笑,分心想,当年初见萧霁时,旧伤就痛了一痛,果然是个征兆。
那血也染红了萧霁握剑的手。
是她的血。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巨大的茫然中回神,就听见朝露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你说得对……就当是我欠你的罢。”
“你不信我……那一夜,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要娶我,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你欺我瞒我,杀我父亲,这么多年,我也对你多有亏欠。你我之间,错得实在太多了,可惜没有早些……”
血沫从口中溢了出来,朝露说到这里,泪流满面。萧霁手抖得快要抱不住她了,闻言也只是下意识地摇头:“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骗我……”
朝露捂着伤口,想到书中的设定,于是缓了口气,十分敬业地艰难道:“……不是骗你的,你为何不相信我的心呢?只恨你做了这么多事,我还是……这么……”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萧霁如梦初醒,连忙丢了剑,运功为她疗伤,但他手中的佩剑正是当年的天诛长剑,诛仙杀神,此时竟是无力回天。
他不顾手心疼痛,六神无主地抱着她,唤道:“朝露!”
朝露闭着眼睛,轻轻地道:“真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这句话确实是真心的,他实在太麻烦了。
一团灵光忽然从二人之间爆开!
萧霁措手不及,被那灵光震飞几步,恶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
江扶楚从灵光中突兀现身,看清眼前情景,目眦欲裂:“你……”
“师兄——”
熟悉的兰花香裹挟过来,可靠而安全,朝露怔了一怔,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伸手去抱他的肩膀,又唤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兄……你怎么还会回来……”
“今日有魔族中人趁着望山君不在,攻上了鹤鸣山,他目的不纯,我担忧你的安全,本想来问问,是谁的主意。”江扶楚冷冷地瞥了萧霁一眼,又放轻了语气,“别说话了,我为你疗伤。”
原来魔族今日还预备对鹤鸣山下手,果然是一箭双雕。
“哈,哈……”朝露苦笑了两声,有些出神地喃喃道,“话本子说的没错,大婚之日……果然要发生什么事情的。”
江扶楚不答,手边灵光汇聚,一朵一朵的小兰花纷飞而来,为她止血。
可再好的疗愈术也愈合不了“天诛”留下的伤口。
朝露感觉到磅礴而紊乱的灵气朝她狂涌而来,随即无济于事地散在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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