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滴水(1/2)
第七十九滴水
第七十九滴水
皇都山巍巍震颤,是埋在神庙之下的神器“永生”在与远处的“天问”共鸣。
江扶楚在洛清嘉身边多年,不可能不知晓他们布下的是无道无名阵,萧霁本以为诓他入阵不易,谁料江扶楚竟似毫不在意,追着他一路入了西方金天白帝位。
二人并未在此处苦战。
阵法已成,所有人的生死取决于布阵之人要不要启动阵法,换言之,取决于璧山上的那一场博弈。
萧霁暗暗捏紧了手指,感觉自己的手心布满了汗水。
江扶楚看起来却比他轻松得多,也不知他是否能够看得出来,此位是特地为他所设的杀招,是阵法当中仅次于洛清嘉的第二个死门。
阵法激荡了暗河中的无数煞气,遮天蔽日,天空灰蒙一片,只能隐约看见璧山上对峙的红蓝两光。
萧霁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闻一阵刺耳的金属滑动之声,与此同时,他看见面前的江扶楚面色一变,捂着自己的心口,拧紧了眉。
他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铮然的鸣声,似乎想要破开他的胸膛直飞天际。黑色的煞气自他后颈处喷涌而出,逼得他连身形都没有稳住,在他面前跌坐了下去。
翻涌的煞气之间,萧霁看见江扶楚唇边开始溢出血来,然而他毫不在意,挣扎着在地面上打坐,用痛得颤抖的双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咒。
萧霁担心是他的阴谋,未敢近身,只缓缓道:“你为了获得力量,竟将‘伤逝’炼化在心口处,蛇女失神器犹能茍延残喘,你若被人剜心,可能复生?”
长发已在惊风间吹散,江扶楚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符咒,于是萧霁发现他面前的煞气在旋转的漩涡中神奇地一分为二,一黑一白,凝出一个八卦之形。
头顶传来碎子落盘的清响声,于是那白色的气体吞没了另一半,只在中心留一点黑色,经江扶楚伸指一催,那点黑色也怦然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萧霁眼睁睁地看着他平白无故地在他面前受了重伤,几乎直不起腰来,血顺着下颌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不常穿的玄色外袍上。
他浑不在意地拭去唇边的血迹,仰头朝天,萧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二人擡眼的一刹那,空中的灰色屏障倏然消散,周遭众人发出欣喜的惊呼声。
江扶楚飞快地拽住了萧霁腰侧的法器,将自己缚住,又将另一端扔还给他。萧霁下意识地攥紧了些,法器便生出了尖锐的倒刺,刺向了对方此刻全无反抗之力的躯体。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甚至自言自语道:“你修补了明舒君的‘银蛇’?”
“你……”
萧霁忽然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想,然而江扶楚伸指比在唇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嘘。”
***
洛清嘉看见朝露身后逐渐浮现了一个刻满字的齐天转轮。
她原是见过这样东西的——千万年前,神女操纵着身后的神器天问,战胜了梵天派出的第一批神兵。
此刻,那枚转轮便如同寺庙中虔诚信客手中的转经筒一般,将其中密密麻麻的言语布满周天,再飞快地朝她涌来。
每一句都是神女的反击。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
薄暮雷电,归何忧!
阙严不奉,帝何求!
洛清嘉被这一字一句压得再无力气,流星一般从半空中坠落。
随她坠落的还有那盘胜负已分的棋,其中朝露所下的琉璃十子旋转而去,镶在了“天问”的顶端。而那些染污的棋子比她下坠更快,纷落如雨。
在坠入暗河之前,洛清嘉奋力擡起头来,终于在转轮溢出的金光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还是旧日的模样,发髻巍峨,衣摆轻灵,行走如荡漾的水波。她在远天上低头看着她,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仇恨、厌恶、轻蔑,甚至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带了些悲悯之意。
怜悯,为什么是怜悯?
在此时此刻,她脑中闪过的居然是和朝露挤在竹喧院的日子,那时她忘记了一切,只是本能地要靠近身边这个人。就像在千万年前,她叩开人间隐居的神女门扉,获得了她落在头顶的轻抚。
洛清嘉知晓这一剑的下场——“天问”“永生”齐出,而她以“伤逝”之力铸造的屏障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就碎,神女握着朝露之手出的这一剑,足以剥夺她全部力量,让她变回一缕魂魄或是一节指骨,沉入暗河之下。
不死不生,不算坏的结果。
可看见她眼神的一刹那,洛清嘉不知自己何处来的力气,竟逆着剑气重向朝露扑过去。于是那把洞穿过她胸膛的剑再次穿过她的心口,将她连原身那节指骨也破碎为了虚无的齑粉。
化为灰烬前的一刻,她确信自己触到了神女握着朝露的手指。
神女口形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世间除了她和朝露,再无人能看见她。
她唤了“她”的名字,叫的是“清嘉”。
飞灰随着吹面的清风消失了。
璧山头顶的阴霾霎时散去,暗河水也如同有生命般骤然退却,曾被鹤鸣山立于璧山之上、又在战乱中毁去的四根天柱围着朝露拔地而起,重新泛起了璀璨的灵光。
建在锁灵台对面的白帝宫废墟却并未随之重建,疯长的树木将这一片断壁颓垣无声无息地踩进了地底。
洛清嘉身死、江扶楚被缚,二人手下的魔族中人大都不堪一击,只有一群以兜帽遮面、似无躯体的地魂怪拼死相搏,最后纷纷自爆而亡。
望山君跪在阵眼处,逆念符咒,无道无名阵逆流而去,五岳之形渐次沉入大地,与它融为一体了。
众人不敢相信他们竟真的不必开启阵法便获得了胜利,冷静片刻后便抱头欢呼出声。
传言竟是真的,天降神祇,他们真的能够战胜“伤逝”和摄魂!
山下人声鼎沸,朝露则站在高高的天柱上,撚着手中的残灰,久久无言。
“我们也会有这一日的,”神女在她身后,静静地道,“你还记得梵天的诅咒吗?”
朝露点头:“记得。”
“听说神陨落后升入天际,获得所谓的‘神隐’,便可与这广阔的天地融为一体,成为宇、成为宙,得窥万象。”神女道,“在入人间之前,我一直在想,梵天赐我永劫,饱受灾厄、化为飞灰,难道不是与他们殊途同归?天地洪荒,微尘一粒,飞灰与宇宙又有何分别?”
“你如今改变想法了吗?”
“改变想法的不是我,是你啊。”神女扶着她的肩膀,温柔道,“若生欲念,不愿成仙,我感受到了你,感受到你不愿再做‘我’了。”
是啊,我不愿意再做你了,我不要做始神的女儿,不要做梵天的救世主,我只想做我。我仍深爱着这片土地,愿意为她献出一切,可这并不是因为那是我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是因为我心向往之。
我要做我喜欢的事情,爱我想要爱的人,成为我想成为的自己。
纵然人间于你而言短暂如同清晨的一滴露水,可我曾在嫩绿的草叶间穿梭,映出过太阳降临的第一缕微光。
于是这一瞬间就像千年万年一样长。
人行于世,就是为了这样的瞬间啊。
神女的指尖从锁骨滑到她的心口,朝露感觉一颗心在其中怦怦乱跳。
“欠你的那滴露水,人间还给你了。”
从此以后,你再不是无心无情之人了。
“可你要带着你的七情、六欲,去奔赴一世一世的痛苦,最终走向寂灭的结局了。这是你的选择,有些残忍,但相信你不会后悔的。”
朝露看见她的身形越来越浅,想要抓住她的衣摆,却是徒劳。
“你要往何处去?”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神女道,“只是忽然有些想念虚蓝殿中的玩伴了,或许能在茫茫太虚间找到他,与他再说上一两句话。”
“你慢慢走,我们……永劫时再见。”
***
大战的后续已不需要朝露操心,望山君像是一夜之间年轻了五十岁,走路都带风,就算在武陵君消失的归墟洞前跪了一整夜,第二天仍旧精神抖擞。
清平洲失了首领,群魔无主、族群混乱,费了好久的功夫才推出一位使者来,向仙门表明愿弃江扶楚另立新君,并将从前吞并之地一起归还,从此之后仍旧居于清平洲之内,再不作乱。
虽说“再不作乱”一事有待商榷——居于清平洲,必以煞气、怨气修炼,因为这片土地的灵力来源在上古大战中便已枯竭,再养不出灵秀之物。
妖魔要生存便要修炼,要修炼便觉不足,只得到人间索求,所以纵使仙魔之间数次订下和约,最终都会以大战收尾,周而复始。
望山君领着仙门和皇室缓慢地重建鹤鸣,“天问”仍奉在璧山之上,“永生”归于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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