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2)
第七十章
没到中午,伍姓仓曹吏就匆匆收拾了一切,准备带着刘姓仓曹吏的尸身回城去了。
托刘姓仓曹吏死了的福,秦游这个卑贱的“黔首”得以知晓这两位“上吏”的完整名姓。
此两位仓曹吏一名刘讷,一名伍实。对了,刘讷还是汉家宗室,为高皇帝长子齐王刘肥十世孙。
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刘讷都到了两个五世,如今实与寒门无异。
可那到底是汉家宗室啊!
张阿站在秦游身后,沉默地看着伍实车驾处卷起的大股烟尘,好半晌才用有些发颤的声线说道:“这,这就结束了?”
怎么感觉比他昨夜协助秦君杀刘讷还要简单呢?搞得他蓄满力气的一拳直接打在了空气上。
虽说昨日是趁着刘讷醉酒手脚不灵便,趁机用渠底湿泥糊了其人口鼻往水中摁。但其人一身被民脂民膏堆出来的肥肉可不是白给的,尤其是为了保全性命竭尽全力挣扎,他差点就没摁住坏了大事。
秦游仍旧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和他昨日提出杀刘讷时一模一样。
秦游看着自己在水面上起伏不定的倒影,只觉面目变得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他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尽管他认为刘讷其人该杀,可杀人的感觉终究是和前世打猎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特意拉上张阿一起行事,就是为了彻底灭绝张阿反复和威胁自己自己地位的心思。
距离共同志向出现还有两千年,秦游现在也没有办法给攒出来,只能用共同利益进行捆绑。
送刘讷归西的效果立竿见影,张阿这个前东乡货郎头子经此一事后对秦游的观感从佩服转为了畏服,彻底钉死从属关系。
秦游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既拖了张阿下水,所以还是强打起精神解释道:“他不走又如何?刘讷是同他一起来发粮的,行事还以刘讷为主。
“若不快些将刘讷的尸身送回去,再上下打点收拾好首尾。甭说保住现在这个肥差,恐怕官也要当到头了。”
张阿无奈道:“秦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刘讷如今摆在明面上死因是醉酒后手脚不灵便,到河边便溺时不慎栽入河中。
秦君的计划也足够缜密,先取了河中淤泥糊住其人口鼻,然后用石头给前额来上一下,最后将人压在水中,待没了气息再把砸人的石头垫在伤处。
伪装成是因为被石头砸到,才失了行动能力,未能从水中爬出而丧命。
随行而来县兵们仔细勘察了好几遍,也对这个死因推断表示认同。
但与时下刑侦几乎为零相对应的是人治拉满。
刘讷发放五等粮的事情伍实必然是知晓的。似他们这等靠敲骨吸髓发家致富的基层吏,平素便时刻提防被人敲闷棍,不然也不至于豢养轻侠门客。
刘讷殒命于此,但凡伍实思路稍微歪一歪,就会联想到被克扣了粮食的浚河力役们身上。
人为了填饱肚子生活下去,能做出的事情会远超想象。甭说是杀官吏,就是把皇帝给拉下马也无不可。
刘讷家如今虽衰落到与寒门无异,但底子还是比他们这些黔首强上太多。
家中除他之外,还有人在县中为吏。而今没了刘讷,失了油水丰厚的仓曹职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张阿不明白何为阶级的共同利益,再落魄的士也是士,受到全体士人的保护。
可他活了三十来年,丰富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似刘讷这样和光同尘的小吏,总是能寻到人为他“伸张正义”。
如果县府被闹腾着不得不给刘讷一个交代,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嫌疑最大,地位最低的力役。
秦游显然是明白的,扔出了在手中摩挲的石子,咚一声砸入河中,荡起的圈圈涟漪将自己的倒影搅得稀碎,笑着反问道:“你怕了?”
张阿瞬间就急了,小声为自己解释道:“阿本鄙贱之人,承蒙秦君不弃,携我行此除恶大事,性命有何道哉。只恐贼曹椽那些庸吏,会殃及旁人。”
他本就是个有侠性之人,不然先时也不会为了兄弟主动向秦游低头。
秦游笑着拍拍手:“如果张君你是在忧虑这个,那大可不必。”
“秦君你这是何意?”
“张君岂不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贼曹若是要抓人,也是先抓我这个主事之人啊。”
张阿更急了:“万万不可。”
他已深刻意识到如果秦游不在,自己不仅担不起这营地中一百多号人的生计,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没有犹豫多长时间,他就咬牙说道:“若事有不协,那就由我去。”
秦游眼中闪过些许讶色,实没想到张阿竟然连个代字都不说。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侠义与道德在这个时代被推崇到如此高的地步了。
因为真有人这么干,还不是一个两个。
在秦游跑神的时间里,张阿已经一拜到地,言辞极度恳切地说道:“此间可无我,不可无秦君,还望君不要自误。”
秦游终于露出个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将张阿搀起,言语笃定:“别慌,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那位伍君,是个聪明人。”
“什么伍君?”
*
仓曹营地,伍实帐中。
伍实手下的宾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反问了一句:“伍君,果真要将粮食换回来吗?”
古谚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趟差事明摆着是为捞钱来的,结果现在却要把到手的钱给还回去。
而且还钱回去也就算了,竟直接做成了亏本买卖。
用只掺了一成半沙子,用来应对县君、督邮视察的二等粮,去换那四等、五等粮,连他都能轻而易举算出来小赔了一笔。
主君突然良心发现幡然悔悟是绝无此种可能的。
难不成在他没有跟着的时候,主君又收了钱,里外里能赚上一些?
伍实铁青的脸色在听到这个宾客的话后转为了酱紫色,气急败坏道:“让你去做就去做,还要我给你解释吗?”
伍实才德俱不出众,所用的宾客也唯有老实听话一条可夸,压根就猜不到主君为何发怒,所以连连应诺,头也不回的办事去了。
待到那宾客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伍实才将手探入怀中,将其中一个湿润干瘪的钱袋狠狠捏成一团,感受着微凉的液体穿过指缝。
随着他的动作,胸前也逐渐绽放出一抹褐红。
那是被放置许久的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伍实终于将钱袋取出,怔忪地盯着上面不甚精美,但十分眼熟的纹样。
那是昨日瞧起来十分低眉顺眼,老实恭顺的秦游给刘讷送钱的钱袋。
但此时整个钱袋已经被血液浸透,散发着浓浓的腥味。里面装着的也不是他见之心喜的五铢钱,而是一缕头发。
伍实明白,这是示威,更是警告。
刘讷绝不是死于什么醉酒的意外,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凶手就在那些浚河的力役中,极有可能是哪个叫秦游的半大小子亲自动的手。
但他打定主意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为刘讷抓出真凶报仇,还是算了吧。
永远不会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但永远都会有背叛阶级的个人。
他好不容易才打点好上下,将这个差事揽到自己手中是奔着赚钱来的。
甚至在刘讷死后,做主的就已经成了他。就算回去之后还要补人,也没有可能压过他。
从见缝插针要求分账的人,变为可以决定分账比例为多少的人,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如果他为了所谓的“同事情”把刘讷的死因揭开,未必还能全须全尾走出这个营地。
秦游对这个营地的掌控度远超他的想象,刘讷带着的宾客比他多,结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很符合逻辑的死了。
甚至在他惊慌之下大索营地之时,将这个明显不对劲的钱袋堂而皇之的摆在了他的案上。
秦游那个小竖子既能把刘讷如此自然地送走,当然也不会少了他的。
性命要是没了,万事皆休。
似他这样的“聪明人”,是绝不会为旁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再说秦游那个小竖子还蛮懂得规矩。冤有头债有主,寻仇刘讷,却借压惊美言的名义,给他送了一块分量压手的金子。
明显是要继续合作的意思。
兜里有钱,手松,有实力还懂规矩。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也懂规矩,收多少钱就办多少钱的事。
妥妥的优质大客户啊!其余营地加一块都未必有这一处加起来的油水足。
刘讷那个蠢物傲慢,收钱不办事被沉了河纯属活该,他可得机灵识趣些,别把这个好脾气的杀神给惹恼了。
正这么想着,又一个宾客在帐外请示:“伍君,那个马凉又来了。”
马凉就是此次随从刘讷的宾客头子。此时整个营地中,最想将刘讷死因定为他杀的就是他了。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要背一个失职的罪名,那他选择让效忠主君死法没那么难听。
哪里运气就能差到那个地步,去河边撒尿把自己的命给撒没了,这死法的荒唐程度和掉溷藩淹死的晋景公不相上下了。
他更愿意相信背后有人作祟。
伍实又痛击了桌案,怒道:“本君这里是什么很随便的地方吗?由着他再三来打扰?
然后又放缓了声音,听着很有悲切的味道:“刘君遭遇了不幸,我也很痛心。可连兵曹椽两位队长都已经认定他是溺亡,我实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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