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2)
第九十章
让一条性命在这个世间消散是一件怎样的事呢?
它可以很困难。
就像杀秦游似的,前后有许多人动念,想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但秦游愣是顽强活到了现在不说,还把那些动了念头的家伙一个接一个给送走了。
它也可以很简单。
就像小三此时所做的一样。
小三瘦削脖颈上的青筋根根绽出,仿佛潜藏在皮肉之下的虬龙在传达自己的愤怒。
“撒手!”随着小三自胸腔深处迸出的怒吼,黄泰手中的刀被重重磕飞,恐惧迅速爬上了脸庞。
但小三没有给他丝毫时间求饶,在不断对撞中已经变为锯齿状的刀刃就贴上了脆弱的脖颈。
由身带腰,由腰及手。因而这一刀的力道大得出奇,刀刃入颈半寸有余,与喉骨摩擦发出令人无比牙酸的声音。
黄泰的声带被彻底割穿,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哪怕是已经将嘴张大到了极致,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咕噜咕噜气泡声。
那是自大动脉中涌入的鲜血,灌入气管后的声音。黄泰的手下意识想要去捂住喉咙上的创口,好像这般做就能延长生命。
但终究已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手方擡到一半,眼中的神采就彻底散去。最终只能无力垂下,连同身体的其余部分一起,重重倒在地上,激起大片尘土。
小三得竟全功犹不知足,黄泰将将倒地,便又一刀重重戳入心脏,激起来的血柱一尺多高,把整张脸都涂成了血红色。
“三哥!”围观者中还是小五见机最快,急扔了手中刀抢身上前,正好接住因情绪太过激动,訇然倒下的小三。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紧随而来的小四急得手足无措。
小六速度虽慢,但反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见状立刻从道边拾取了一根枯干的树枝,用其撬开了小三紧闭的齿关,这才让小三的胸膛起伏没有那么剧烈。
小四立刻有样学样,把站立一旁看完全程,已然呆若木鸡的朱进扯到近前,大声说道:“快看看我三哥!”
话语中是说不出的紧张与慌乱。
她其实对性命并不看重,但今日已经失去了一个姐姐,绝不能再失去一个哥哥了。
爱财之人多惜命。朱进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例行上山捞点外快,顺便试一试能不能把秦游那几个服之有奇效的“祖传方子”给搞到手,怎么就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先后经历了毒毙、火烧、刀伤,乃至于激动欲亡等如此多种死法呢?
若换做他往常在乡中,别说是一年,就是三年也见不齐这么些死法啊。
他害怕得手都在抖,好在底子是下了幼年下了苦功夫扎的,上手之后到底是照量出了小三的脉象。
“无妨,无妨,尊兄只是心情过于激荡,气急行岔了路,只需休息上一阵便无妨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四得言,整个人立刻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朱进也终是支撑不住,不住地用手捋着纷乱的胡须。
这半天,少说折了他十年的阳寿,令他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挂上了老相。
幸好幸好,人生确如师傅昔年所言,有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几个手上有着人命的小狼崽子目前看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至于黄泰,死了就死了吧。
这年月,谁手上有刀,谁敢动刀杀人,谁就是站在前头吃肉的人。
小六却是信不过朱进这个半吊子,小声道:“也不知,也不知……”
小五只听妹妹话音,就晓得妹妹在想些什么,蹙眉反驳道:“那位,那位,那位兄长今日已是太累了,着实不好劳动他。”
言罢他用手拍了拍自家三哥的胸膛,觉其不再是如被重擂的鼓面,这才稍觉安心。
不过等着那位兄长缓过气力,还是要央求央求,让他好好为三哥诊治一番,别落下什么病根来。
尤其是这大喜大悲极为伤身,且不可预知,若次次都这么凶险,他就要劝着三哥远离刀兵了。
而且三哥也是够能忍的,兄弟间同吃同住,同进同退,竟丝毫没发现三哥有这么大气性。
还好发现得早。
因为小三确如朱进所言,休息上一阵情况便渐趋稳定,小四他们这些个已经马不停蹄忙碌了大半日的孩子就松了心中那口气。
除却小六这个腿脚不灵便的,小四与小五都选了个认为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下休息。
胡品蛰伏许久,后背都被自山谷中升上来的热风吹得发硬,见状终于拍了拍早已迫不及待的心腹肩膀,低声道:“就是现在!”
心腹一俟得令,就将别在腰带中的小铁戟抽出,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随即猛地站起,将铁戟掷出,口中爆喝一声:“着!”
那轻侠能被胡品收为心腹,自是有不俗的勇力。
最擅长的便是这掷戟之术,人称“金乡第一戟,万夫莫敢当。”
此时骤然发难,舌绽春雷,真个天神也似,威势十分骇人。
身怀狼性,又处在清醒状态的三小只都难免一愣,动作难免迟滞,遑论还未完全缓过来的小三和半百老人的朱进呢。
小戟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出噬人的凶光。
没有时间通过语言交流沟通各自的想法了。
小五双手自小三腋下穿过,紧紧合握,随即不管不顾往周遭的荒草丛中滚去。
小六擡眼望着,心中断定这戟扎不到自己身上来。
但站着不动既不礼貌,更不合群,且很容易成为紧随其后,其它远程武器的首要目标。
所以她强忍着腿部不适,侧向一处卧倒。
至于小四,又是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反应,一个乌龙绞柱改换了位置,还有余力拖了已经彻底呆住的朱进一把。
但位置不凑巧,没能顺手再把刀抓回手里。
虽然抓手上也不会有多大用处,因为她身量气力都还未成,又是生理上属于劣势的女子,目下顶天了能用成年男子的环首刀宰杀失去反抗能力的中毒盗寇。
持之退敌,大大超出能力范畴。
但小四很快就没心思去考虑这些了。
朱进发出了杀猪一般都惨嚎,几要将她的耳膜撕裂。
却原来是小戟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插在朱进的两腿之间。
要是力度再刁钻些,说不得就要中男人最要紧的那地方了。
不过这撕心裂肺的叫声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朱进受此刺激,没有直接白眼一翻。
心腹面现烦躁之色。
他方才那一戟是朝着人群最稠之处去的,预计效果是最不济也要重伤一二。
怎料夜间还是影响了他对距离的判断,且那几个半大孩子又超乎寻常的滑溜,一戟下去竟未立寸功。
虽然这几个孩子影响不了胡君大计的最终结果,但少一点麻烦总比多一点要好。
毫无疑问,这笔失利的账会算到他身上。
胡品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但训斥的话并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他安抚式的拍了拍心腹的肩膀,然后冲着防御形态拉满的小六笑道:“小姑娘,别那么紧张。
“哦,我也许该换个说法。那就是你这么紧张也没作用。
“我们有两个人,你却只有一把弩。在这个距离,你是来不及装上第二支弩箭的。而我们两当中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在接下来的时间,把你们这些人给杀干净。”
小六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将右手拇指放在了扳机,语气和表情一样严肃,冷冷回应道:“这些对于我都不重要。我只是敬告二位,从现在开始,谁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要给上谁一箭了。
“相信两位也不想用血肉之躯试验一下,我这弩到底能不能连把你们皮带肉扎个对穿吧。
“届时黄泉路上有人相伴,我们几个也不算亏了。”
胡品尚且罢了,他那位心腹却是立时停住了脚步,生怕自己成了那个被射杀的。
虽然那手|弩看上去粗糙不堪,不像个能用的,但他也不想用性命去赌。
如果秦游在这,此时必定已然鼓掌叫好起来。
小小年纪就能把囚徒困境玩到这个程度,妥妥的人才啊。
胡品暗暗咬牙。这寨中怎的一个小姑娘都如此难缠,对他的恫吓置若罔闻,一副死也要拖人垫背人滚刀肉模样。
偏那心腹还很没有眼色的凑了上来,低声道:“胡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胡品能怎么办?他现在只想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踹死。
还什么金乡第一戟呢,若是先头那投出去的戟能把那持手|弩的小姑娘给结果了,何至于他此时如此坐蜡。
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搓了搓手:“我是受贵寨大当家之邀前来商事的,不是什么歹人……”
“可这山上,从来就没有好人。”小三勉强撑起了自己,用虚虚的语气拆穿了胡品的假面。
小五扶着小三,语气嘲讽:“你们两个,应当是尾随他们两个来的吧。先时不露痕迹,现在却又跳出来说自己不是什么歹人……”
胡品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气度,表情丝毫不变,拱拱手道:“诸位信也罢,不信也罢。在下只是上山寻人的。若是诸位有一二线索相告,某保证将来不会有人挑剔你们的身份。”
他眼光毒辣,稍加思索便想明白了这几个小孩为什么还滞留在已经烧成一片白地的山上。
带他上山的普通喽啰都想着跑路了,他们必定有着不得不留在此地的理由。
那么大概率纵火的就是他们,想用全寨的人头为自己换一个身份。
多半是把大头功劳分出去,自己拿一个协助官府剿贼的功劳,为自己换一个汉人户籍。
面对苦寒荒凉的山林生活,和安逸富庶的城镇生活,大部分人都是会选的。
况且大汉兵锋向来锐利,最开始不选,就会变成帮忙选,甚至于没得选。
之所以很多时候都更愿意采用这种攻心计,无非是因为性价比极高。
自边地到内郡,不知有多少武德充沛的蛮人夷种被大汉如此收服,再分而化之。
不过这种情况多出现在被汉军包围,走投无路之下。
这几个少年却是主动……
其中必然与秦游合谋,但秦游能给这些狼崽子的。他能给得更多,更好,只要饼画圆,不信这些狼崽子不动心。
只可惜他计划想的虽好,却毁在了信息不足上。
那个持着□□的少女看他的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些讥诮。
“我说胡亭长,你就别费劲了。不就是想找我吗?你直说啊。”
配合着秦游懒洋洋强撑着声调的是轰然大开的房门。
他竟是把门踹开出来的!
形象就更是滑稽。
血淋淋的双手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托着一个小小的灰褐色麻布包。
腰间挂着一把奇长,看上去有些眼熟的环首刀。
这下好,除了不得不对峙的小六,其余几个孩子都哗啦啦地奔向秦游,围成一团。
看着棉麻包中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一个个都是想触摸又不敢的模样。小三尤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像,像阿姐……”
笑容也是消散最快,多看了两眼后就极为紧张地问道:“是小外甥还是外甥女啊?还有他/她怎么不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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