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第六章
孩子跟着谁长,性格就无可避免地会有相似之处。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顿打的薛臯与高贲都很有骨气地抓起了地上的剑。
宁可被兄长狠狠地打一顿,也不愿让人瞧小了。
两人无需言说,自发按照秦游平日里教给他们的阵列配合,一前一后把秦游围在了中心。
但是却没有同时出手。
“啪。咚!”
秦游与薛臯的剑甫一相接,发出沉闷的声响,秦游就迅速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重重往外一抛。
薛臯整个人砸在土墙,震起簌簌灰尘,想爬起来却因为浑身剧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拒绝,足足三次才成功。
而在这个间隙,高贲的两次进攻也毫无疑问地宣告失败。
只是他吸取了薛臯直接莽过去,被摔了个重的教训,两次进攻都是试探性的,一俟不成,便即刻溜走。
只是人的幸运值是有极限的,至少以高贲的幸运值,还不足以逃过事不过三的老话。
第三次高贲直接被秦游把剑给挑飞,抓肩绊腿,整个背面与地面来了个全方位无死角接触。
这下高贲比薛臯更惨,整个人大字型躺地上好半天都没动静。
因为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求情,所以没开口的小五见状直接不开口了。
原以为兄长揍四姐出了全力,他还想劝一劝这么揍很有可能会把人打坏。
结果一看高贲,才反应过来兄长还是收了力的。
那就没事了。
他甚至开始在往好处想,四姐一向不太懂得收敛情绪,什么话都敢往外抖落,这回吃一顿狠打,应该能老实些了。
免得今后说出更过分的话来,招来兄长不快。
他满心里以为两人此次受到的教训到此为止了。
不单是他一个人这么想,傅盈和冯旗已经目光炯炯地看着秦游,指望他说出下不为例,就立刻把人给擡到曹服那治伤。
但秦游此次的反应超乎所有人预料。
他先是解开了身上的一口钟斗篷,卷在手中的木剑上,随意往墙角一扔,然后慢条斯理挽袖子,露出胀鼓鼓的肌肉,最后发出了尖酸刻薄的嘲讽:“怎么?你们两个就这点本事?看样子是嘴皮比拳头要硬嘛。”
要强的人基本防不住激将一招,尤其秦游激将法此次施展的对象还是两个血气方刚,把面子看的比性命重要的少年。
简简单单一句话,胜过无数世间良药,成功让其他人见到了医学奇迹。
薛臯与高贲两个人也不知从身体中哪个角落又压榨出一股力气,捏紧拳头嗷嗷叫地向秦游冲来。
结果当然是毫无例外的失败,秦游比之前更为娴熟,出手力度也更为大的,将两人先后给摔了出去。
傅盈已经看不下去,想要移开眼睛。
冯旗则是已经在想着该从哪个角度上前抱住兄长的腰,缓解兄长迅猛的攻势,然后再顺势为两个人求情。
照这样打下去,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只是场上焦灼的局势,容不得他半分插手。
于是他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看着两个人疯狂上前攻击秦游,然后被轻而易举地化解,最后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重重被击飞。
动静之大引得正在被南笙压着学习的岳云,心中跟长了草似的。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隔音材料,秦游刚才又没压着声音,同处一院的他可是听得清楚明白。
天性飞扬跳脱的他终究是没能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冒着被姐姐“打死”的巨大风险,悄悄将左手边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观察院内。
然后,然后他就急得直接跳了起来,差点如脱缰的哈士奇般,直接从窗户跳入院中。
至于为什么说是差点儿,当然是因为南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腰带。
南笙没有擡头,只是轻轻扣了扣桌案,语气平淡无比:“小七你上哪儿去啊?你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写完呢。”
小七可爱的一张脸立刻拉得比驴还要长。
他是真的很想把面前这一卷卷竹简全都拆了,然后放到灶膛中去散发热量。
但他不敢违拗自家六姐的意志。这是打小养成的习惯,一辈子也改不了。
见岳云老实了,南笙的语气也就不那么严厉,转而说道:“你若是脑子累了就去陪蛋娃说话,教他认几个字也成。”
让岳云当了蛋娃的“陪读”,也是秦游想出来的主意。没法子,因为可能正应了上帝给人关闭了一扇门,就会给人打开一扇窗的话。
与岳云极度优越体力值和武力天赋所绑定的是空空荡荡的密封脑袋瓜。
其密封性能之强劲,已经达到了哪怕是秦游亲自教授,岳云也能睡过去,顶多是心理压力大点,维持清醒的时间能稍微长点的地步。
主打一个针扎不透,水漫不进,问就是一学习就脑壳发沉,眼皮打架,不由自主的想睡觉。
更何况因为秦游事务繁多,根本做不到每天都亲自教授。
所以教岳云这个不省心的活计被扔给了南笙,而岳云所需要承载的功课数量,也从与其他上通识课的学童等同,缩减到了三分之一。
唯一多出来的一项功课便是平时需陪着蛋娃玩耍,捎带着教授蛋娃一些基础常识。
秦游没指望岳云能够文武双全,稳稳压着其他人一头。
只是希望岳云能陪着蛋娃成长到十二三岁,让他自己也跟着循序渐进的学习,拥有基础的知识和心眼。
数月辛劳并非无用,岳云如今还真长了点心眼,他看着南笙,急切道:“六姐,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四姐被打死吗?
“虽说是兄长救了咱们性命,如今想将这条性命给收回去也无可厚非。但若只因为这么点小事,我这心里寒得很。”
岳云后半段话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
南笙终于擡起了头,诧异的望了岳云一眼,似乎是在惊讶于自家这个除了练武都不上心的弟弟,居然在此时开窍了。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换做旁人,说不定就真被撺掇动了。
但南笙只是将窗户往内关了些,让打击声不再那么响,然后道:“小七,你说兄长对咱们如何?”
“那当然是好了。”小七不假思索回道。
要知道换做常人,多半是连收留他们的勇气都没有的。
而兄长呢,不仅供给他们吃喝,还竭心尽力教授他们文武,之后个个委以重任,他们的如今的日子过得比县中不少世家的旁支少爷都要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岳云才能到现在还没冲出去。
南笙目光幽幽地看向已经变小很多的窗缝,说道:“我记得小七你最近在给蛋娃念三字经吧,你给我念念,幼不学,老何为之后那句是什么?”
岳云咬着指甲想了想,说道:“玉不琢,不成器?”
岳云觉得自己明白了,屁股重新沉回了席上。
是啊,兄长在他们身上已经花了那么多心思,绝无可能舍得轻易抛却。
他想到从前在山上的日子。
之所以一直被打,必定是因为还没领悟到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六姐你觉得兄长是想让四姐怎么做?”岳云试探着问道。
南笙这下是真惊了,呆憨憨的灵光一现,比聪明人的百密一疏还要吓人。
“六姐你别这么看着我,快说啊。”
南笙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想想,你四姐这回为什么挨揍?”
“因为与高伯虎争锋?”
“小七你这话,对也不对。”
这话说得超越了岳云的理解范围,但说完这句话后,无论岳云怎么问,南笙都没有再开口。
南笙心里明白得很,争锋本身是没错的。因为一个团体中适当的争锋,或言之不对付,是可以带动整体水平成长的。兄长过去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队在这三月的对抗比试中,实力突飞猛进就是明证。
四姐与高贲此次挨揍,是因为此次争锋的力度超越了适当,达到了过火的程度,足以撕裂兄长这两年里苦心经营出的团队。
犯下这么大的错,挨一顿狠揍,并不过分。
换做从前在山上,他们已经可以为四姐收尸了。
至于这顿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就要看自家四姐什么时候能醒过神来,和高贲联手了。
南笙这回的担心还真是有些多余了,旁观者清的视角还真就没比过身在局中被狂揍的两人。
当单打独斗经过反复验证,证明无用之后,联手就成了唯一选择。
无需任何人提醒,更无需多余的动作确认,这一次两人同时发动了进攻。
虽然仍旧是毫无意外地被摔了出去,但力度明显要小得多,两人都只是蹬蹬蹬倒退了几步就站住了,秦游也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
冯旗等人因为还摸不准秦游的心思,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一时间场中唯余薛臯与高贲两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声音。
秦游用手交替掸着袖口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道:“不错,还没有笨到一直单打独斗的地步。”
他环视诸人一圈,见全都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你们都给我记好了,你们住着的是同一个院子,吃着的同一口锅里搅出来的食物,将来在战场上,也是你们互相看顾后背,交托性命。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无外乎我如今小题大做,只为区区一把环首刀就把小四和阿虎打成如此模样。你们也不必和我说什么此时相斗归相斗,将来在战场上必定会并肩作战,生死相托。”
众人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薛臯与高贲也憋住了气,再不敢发出声响。
他们都知道兄长的话还是客气了,因为裂痕产生远比弥合容易,今日争刀论功之事,就已经将之前数月的弥合付之一炬。
如果今天不是兄长今天发这一通脾气,异日在战场上,他们所率领的队伍多半会和今日的薛臯与高贲一样,直到最危险的时候才会兵合一处,力使一方。
可那时候他们必然已经没什么战力,敌人也不会如兄长这般仁慈,及时停手。
薛臯和高贲已经忍了疼,屈膝跪下,一颗头恨不得埋入肚中的羞惭模样,这是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这顿打挨得不冤枉了。
冯旗与傅盈两个人也紧跟着跪了。若说此次争端,薛臯与高贲这两个直接挑头的占了七分,那剩下的三分就要落到他们身上。
当哥的约束不住
更何况两人自己心里也知道,其实当时是隐隐存了些争宠的心思的。不然这都是练家子,薛臯又不是兄长与小七这样不讲常理的猛人,哪里有按不住的道理。
错了就认罚,挨打要立正,他们可不是不敢承认错误的胆小鬼。
结果就是没如预期等来处罚,而是更多的斥责。
“你们现在跪下请罪,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挨揍?我又为什么会发火?”秦游语气更重了,仿佛一只鼻腔不断往外喷火气的狮子,迫切地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来撕碎,好宣泄心中的愤怒。
秦游心中此时不单有愤怒,还有浓浓的后怕。
袁绍官渡之战前占据大半个北方,携四世三公之余荫,身负天下之望,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就连曹操的手下都认为曹操不可能赢,暗中写信与袁绍交流沟通,结果却在官渡之战大败亏输,一生基业成了曹操的养料,原因为何?
后世总结出了很多原因,秦游个人认为最重要的一条是袁绍没能平衡好麾下豫州派和冀州派的势力。导致内耗严重,明明无论用谁的计策都能取得最终的成功,结果却打出了极其稀有的失败结局。
用平衡一词都是秦游客气了。因为作为势力的掌控者,把手底下所有的派系都能捏合到一处,发挥出最大效用,才能称之为雄主,否则不过是个看着旁人眼色走钢丝的赌徒。
秦游向来以袁绍为戒,万万没想到自己手下才一百来号人,都还没有个明确的地盘呢,手下的人就已经掐起来了。
还掐得如此没有顾忌。
果然能被史书记上一笔的人,无论被描绘得再怎么不堪,也已经超过当世九成九以上的人了。
秦游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讲得透一点了,这些孩子自小生活的环境如此,不比他,曾经亲眼见过那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军队,也曾因好奇,去了解过那支军队的底色是如何炼成的。
指望这些孩子在给他治下的乡民修葺房屋,干农活的过程中领悟到什么叫军民鱼水情,那他还不如指望自己又睡一觉给穿回去了。
正是因为曾经见过那支军队,所以秦游不满足于自己手下这支很有可能要投入乱世绞肉机的军队,会与时下的军队一般无二,最终成为历史长河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名字。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生产关系决定生产力,所以他现在是绝无可能将记忆中那支军队复刻出来的。但他想要尽可能的去改变,哪怕是埋下一点种子也好,也算是给后人留一点参照。
“我知道,我让你们五日一轮,去帮庄子里的人干农活,去挑水砍柴,去堆肥修屋。你们不敢对我说什么,个个都老老实实照做,但心底对我是有埋怨的。
“更有人认为,我想学孟尝君收买薛邑的人心,大可烧一把债券嘛,何必让他们拿刀杀人的手去握铁锸把,这不是有损他们堂堂轻侠的身份吗?
“要想种地,哪都能种,何必投到我秦游麾下来种呢。
“可你们自己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每日里吃的又是什么!
“你们身上穿的衣服,没有一缕线是你们自己织出来的。你们每日吃的饭食,没有一粒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
“但你们这些饱食终日的人,却吃得饱,穿得暖,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有人替你们承担了辛勤劳作,用他们的血汗在喂养你们。
你们当然可以说,自己命好,可以不用受那个苦头。也可以说地是自己的,粮种是自己拨下去的,他们受了你的恩惠才能活在这个世上,当然该用他们的血汗来奉养你们。
“可你们想过没有,没有你们,他们照样能活,甚至会活得更好。而你们没了他们,死法会很多样。
“若只为我一人而计,我当然可以烧债券,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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