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残荷雨(修)(1/2)
第70章残荷雨(修)
殿内一片寂静,烛火轻爆。
床榻上的人影纤细单薄,烛火的映衬都掩不住她苍白的唇色。
男人从衾被下拿起小人的左手,缓缓放在掌心,他低头静静望着。
她的手真的很小,小到他一只手完全可以包裹住。
可就是瞧着这么脆弱,这么娇小的人,却是有着跳下悬崖的勇气,和令人难以想象的坚强。
陈玄嗣又想起方才太医所言。
这位姑娘身体根基不好,从小就落下病根,又遇小产落崖这样的惊变,能养成这样已算是极为顽强的。
加之常年郁结于心,思虑过重。
这回是悲伤过度而昏厥,但她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再迟些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日后,万万再不可劳心伤神。
想到这里,陈玄嗣都是一阵后怕,差点,他就要再次失去她了。
男人坐在床边,深深地垂下了头,只敢安静望着眼前的小人,拿掌心去温暖她冰凉的手。
看着她这样虚弱的样子,陈玄嗣胸口就像被一把没磨快的刀子,一点一点地割着,疼痛漫长而沉钝。
他擡手碰上玉明的面颊。
她像琉璃瓶一样美得易碎,大掌颤了下,又收回去,碰都舍不得碰了。
陈玄嗣望着她,声音很轻,是喃喃自语:“蔺玉明,别折磨我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大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缩紧。
男人目光移不开一瞬,只是怎么也看不够地望着。
“玉明,只要你醒过来,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可床上的人,不会给他一丝回应。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陶会躬着身体走了进来,看见那玄黑色的身影坐在床榻边,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孤寂神伤。
停顿了半晌,陶会都不敢开口。
陈玄嗣没擡头,只问:“什么事?”
陶会这才松了口气,声音放得极轻,怕打扰到床上沉睡的人。
“回禀陛下,有几封要紧的奏折,需得陛下亲自过目。”
陈玄嗣顿了顿:“拿过来吧,顺便把前些日子积攒的都一并处理了。”
这些日子在盛京和徽州来回跑,只批了最要紧的,其余都堆积了下来,直到现在还没处理。
在床榻边又摆了张小几批奏折,陈玄嗣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陶会轻手轻脚地换了壶热茶就退下了。
殿内守夜的宫女已经换了一批,可夜深露重,又十分静谧,粉衣宫女在灯下趁着不注意,轻轻打了个哈欠。
陈玄嗣放下朱笔,望了眼床上安静睡着的小人,她的呼吸平稳。
只是看着她在这里,满身的疲倦仿佛都在这瞬间散去。
男人擡手轻轻掖了掖被角,指腹不自觉在小人脸颊,眷恋似的缓缓摩挲。
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她对于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玉明……”
从来没有,这么漫长的长夜,像得知她落崖之后那三年的每天。
陈玄嗣握着她的手,阖上了双目。
玉明醒来的时候,望见的是熟悉的金丝帐顶,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被包裹在温热而宽厚的掌心。
缓缓地侧过头,玉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一身玄黑衣袍凌乱,下巴冒出了浅浅的青茬,眼下是淡淡的青黑色,那张俊美的面容都被疲倦深深掩盖。
玉明目光落到一旁堆积的奏折上,朱墨还在砚台上未干,滴漏声声响着,已过了一天一夜。
他一直都在这里守着吗?
玉明挣扎着想坐起身,只是轻微的动了一瞬,男人就被惊醒,牢牢地反握住玉明的手,像握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一般。
“醒了?”他眸子亮起光泽。
那张俊美的脸上,像是突然有了神采,看起来是那么不一样。
这是关切在意吗?玉明不确定。
“喝点粥吧,饿了一天了。”陈玄嗣轻轻摸她的脸,望着她轻声问。
玉明迟疑地点头。
陈玄嗣揽着玉明半坐起来,拿了个软枕垫在小人的腰后,起身从一旁的桌案上,端起一碗尚且温热的软粥。
“御膳房熬的药膳,调理身子的,不苦不难吃。”男人极其自然地舀起一勺,放着稍凉了,递到她的唇边。
玉明怔愣了半晌,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做这种事,体贴得她不大适应。
她迟迟没有张口吃下,男人还是耐心地等着,没有分毫不耐烦的意味,这更让玉明觉得不适应。
“我,怎么了?”
玉明望着他,“是得绝症了吗?”
小小的脑袋里想什么呢?尽想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胡说什么?”
陈玄嗣放下汤匙,将杌子拉近了些,看着她道:“朕伺候你,不行?”
玉明缓缓垂下了头,望着衾被上繁复的花纹,还有眼前人衣袍上的龙纹。
“陛下是皇帝,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囚我就囚我,想杀掉就杀掉,罪人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为卑贱的囚犯做这些,委屈了陛下。”
陈玄嗣端着碗的手一顿,她说话看似柔柔弱弱,却比刀子还利,一出口就扎得人生疼。
她像是竖起了满身的刺,阻止着他的靠近,别扭又拧巴。
陈玄嗣想了整整三年,直到昨夜才想明白一件事,如果当真如她所说,对他只是为了生活而讨好,那她又为什么会难过,会心死?
她一定是有期待的。
只是他辜负了她的期待。
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情。
那些她对他那么好的曾经,在她嘴中只是利用的曾经,一定包裹着她那颗隐藏得极深的真心。
她太过小心翼翼,而他这个人,太没耐心,强势又不顾一切地占有了她。
是他的错,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让他们之间错过。
陈玄嗣望着眼前的小人,她垂着头安静又脆弱,他是该多些耐心的,像呵护一株珍贵的兰草一样,养护她。
玉明被深深地揉进了一个怀抱,熟悉的檀木香笼罩住她,刚要推开他的瞬间,头顶传来一句极轻的声音。
“玉明,是朕错了。”
话音落地的刹那,玉明眼眶一酸。
放在衾被上的指尖都在轻颤,听到这句迟来已久的道歉,玉明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本来,没有想过等到的。
“朕对不起你,还有——”
陈玄嗣稍稍分开,擡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小腹,仿佛在触及那个没来得及降生的生命,他喉咙动了动。
“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没有什么对不起。”
眼泪再忍不住落下,玉明垂下头极力抑制着哭声,尽力平静地说。
“是我没有保护好它,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悄悄地走了。”
其实没有必要让他知道的,除了徒增他的伤心,又有什么用呢?失去孩子的痛苦,她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
陈玄嗣擡手,拿指腹缓缓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她的眼泪,烫得他胸口一阵阵的绞痛。
“玉明,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他更多的难过,是因为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
看着她的落泪,男人知道,她同他一样,都是那样期待过孩子的。
他擡手去擦她眼角的泪:“玉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玉明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咸涩地进入口中,她推开他,整个人缩回了衾被中,深深地蜷缩起来。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陈玄嗣沉默半晌,低了低头,想说些什么,却罕见地畏畏缩缩,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走了,粥记得吃。”
他倾身掖好被角,站起了身。
“如果你想见我了,就到外殿来,我有些东西,想亲手拿给你看。”
陈玄嗣又一次在外殿等到深夜,天将蒙蒙亮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男人大步走过去,又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下望着她,牵过了她的手。
看着她的神色没有拒绝,他才带着她走到桌案旁,上面是个木匣子。
玉明侧头看了一眼他,又低下头望着木匣子,停顿片刻之后,才擡手缓缓地打开。
是满满当当的信件。
她迟疑着拿起一封,信件泛着黄,并没有封上,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打开之后,寥寥几笔,却字字珍重。
——红梅已绽,不知卿何日归来。
是写给她的信。
落款是三年前。
玉明又从匣子里拿出一封,打开信纸去看,也是写给她的。
一封又一封地打开,玉明忽然拆不下去了,整整一个匣子,全部都是写给她的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多数只有一句或是两句话,有的甚至只有两个字
——念卿。
可每张信纸,都是皱巴巴的,泛着深深浅浅的黄,是被人翻来覆去看,留下的一道道痕迹。
“你写这么多信做什么?”
玉明握着信纸,声音有点哑。
陈玄嗣没有回答,握住她的手,提步走到紫宸殿角落,沿着砖缝摸了下,停顿片刻后按了下去。
黑漆漆的密室出现在了面前。
男人却忽然顿住,侧身靠着墙,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顿了顿,吹亮。
微弱的火光,照亮整间密室。
看清里面景象的瞬间,玉明瞳孔骤缩,浑身颤了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外面的风吹进来,密室上挂着的,满满当当的画像,都在随风轻展。
画中的人,或嗔或笑,或立或卧,一颦一笑皆是极为生动。千百张自己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看了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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