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扬州（13）（2/2）

这究竟算什么呢？

她没有明壹那么豁达，能将生死看淡。

也没有黮浊那么自我，宁以苍生为祭。

她就是一个多少有点中二病在身的普通人。

“师尊——！”

这一声呼喊将谯安从情绪中拉出，她循声望去，见到胡遥枝在不远处朝她挥手。

胡遥枝一直不知疲倦奔赴在救人前阵，所以她现在看上去，颇为狼狈。

衣衫发丝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濡湿，肩膀上还有丝丝血迹，因使用灵力过度，她面色有些惨白，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生动极了。

她似乎试着御剑来到谯安面前，但没有做到，她也不气馁，一次一次尝试。

谯安看着这姑娘持之以恒的模样，心中微动。

对于胡遥枝与贺追这两个名义上的弟子，谯安自觉她并没有教会他们什么，几本技能书，几套剑阵就打发了。

虽说丢给侍剑管教同自己带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自谯安有意识地切割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时，她就已经将两个小弟子抛之脑后了。

没想到，胡遥枝还认她。

谯安握紧手中的画卷，顿了片刻，将自己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交给叶轻舟。

如果她的设想真的应验，在灵气耗竭之前，这个世界仍需要青天宗这样的力量存在。

叶轻舟随谯安心意而动，瞬身去到胡遥枝身侧。

“至少，让我在这个世界，留下些许痕迹。”

谯安暗道一声，旋即用尽全身的勇气，展开手中美人图。

画卷甫一展开，一声低沉旷远、余韵悠长的琴音于天地间奏响。

乐者，天地之和也。

大音希声，天地静默，万物生灵似有所感，仰面朝天。“情”经由美人图无声无息地逸散天地，万物生灵感受这感慨赠与，无不战栗喟叹。

幽魂们停滞在原地，浑浊的目光渐渐有神。

谯安的躯壳则逸散天地间，她的魂灵在天际遨游，看见山川起伏，江河奔涌，感受红尘滚滚，思欢怒愁，幽微却蓬勃的情意绵绵不断，将她的魂灵托举向上，无限膨胀，仿佛化为一阵风，一缕雨丝，一片薄雪，轻柔落于五湖四海，三山五岳。

在这一刻，以明壹之眼，谯安与明壹微妙的共情。

天地初开，宇宙混沌。

清浊分，生阴阳。

万物生，明生死。

大道无情，客观的规律毫无偏私，明壹孤身一人行走人间，她感受着日月盈仄，四季轮转，江间清风拂过她的发丝，两岸悬泉瀑布飞漱林间，她淋过一场细微如丝的春雨，听过如泣如诉的蝉鸣，触碰过秋日的第一片火红枫叶，闻过冬日里的第一缕梅香……

这些亲身体会感触到的，远胜黮浊为她描述过的景象。

人间还有另一种使她无法不沉溺其间的东西。

——万物有情。

大道无情，而万物有情。

这令明壹无比疑惑，她想得到答案。

于是她的掌心有早莺停驻轻啄，一只蹁跹的蝶降落在她指尖，小牛犊眼神孺慕地躺在她怀中，而人类似乎是所有生灵中最令她看不懂的，美好有之，丑恶有之，勇气有之，胆怯有之。

明壹需要时间去参悟，不过黮浊没有给她留下多余的时间，为了与她，与天道对抗，黮浊不惜绝通天地，以致厉鬼横行，生灵涂炭。

为了重新勾连天地，她将自己这幅天道孕育的躯壳肉骨分离，骨头被她埋在五岳三山，血肉被她散落江河，以灵骨为介，血肉为引，大地被连结为一个整体，以此加强天地间的联系。

所以在最终面对黮浊时，明壹只能用自身为代价，强行掠夺黮浊的灵力，将他暂时封印在极北之地的雪山中。

而她也并非全无退路。

华容曾对叶轻舟道，她想做到的事或许终此一生都无法达到，人力终有尽时，但若站在更长久的时间尺度上，一切都有可能。

她说，她曾听人说过，有这样一个世界，人人如龙，六亿神州尽尧舜，那是一个令人无比怀念的世界，是那人回不去的故乡。

明壹也对这样的世界好奇，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身形于磅礴灵力肆虐中消散的同时，她将自己的一节腕骨以及一部分残缺的灵魂投入尚未枯竭的生命长河中。

以待未来可以重塑神躯。

谯安终于明了，原来她与明壹并非全无干系，也不是被天道平白无故拐到此方世界，她不过是明壹的一缕残魂。

残魂随着生命长河，跨越时间与空间，阅尽千帆，终于归来。

记忆，情感，灵魂。

三者俱全，如今只待灵骨，心火点燃，重塑神躯。

枯败寂寥的星河之上，谯安的意识聚拢，她听见一声清脆的鸣叫，星河泛起涟漪，一只近乎透明的青鸟从中跃出，它口中衔着一截霜白骨节，布满青色翎羽的翅膀流光溢彩，在昏暗的星河之上熠熠生辉。

谯安不知道这只青鸟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此刻的人间景象。天地间灵气充沛，山川河流溢满真蕴，洪水退却，万物复苏。

那截腕骨从青鸟口中落下，来到谯安身前，青鸟亦随之消散，仿若一场幻境。

鹊桥仙中的一点幽蓝烛火出现在谯安掌心，是否点燃心火，只在她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