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根错(六)(2/2)
“放松。”
话音落下后,殷照心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腰身一紧,下一瞬她脚下一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惊呼出声。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她人就已经跨坐在了马背上。
而他的手,还停在空中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殷照心听见了他的一声嗤笑,紧接着便见他踩着马蹬纵身一跃,整个人贴在了她的身后,仿佛一座火炉,源源不断地热意传遍她全身。
他们之间,只隔了仅仅一寸的距离。
上马后,魏璟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守材,眼神瞥了眼站在后面不知所措的浅星:“你把她带上吧。”
话音落下后,也不等守材答话,魏璟便突然之间扬起马鞭,惊得身下的马一阵嘶鸣。
殷照心似是因此受到了惊吓,一时没忍住尖叫出声,惹得身后的人低笑一声,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有我在,郡主怕什么。”
身下的马飞驰在路上,风沙四起,耳边满是马蹄声与呼啸的风声。
而他的话,很快便消散在其中,却一直萦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在他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殷照心的一颗心便跳个不停,不知是因马背颠簸的缘故,还是旁的缘由。
这人骑马的速度很快,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也正是因为这风驰电掣的速度,让殷照心的身子东倒西歪,几次都没有坐稳。
眼下,殷照心整个人都似被他搂在怀中,缰绳被他牢牢紧握,而她没有能支撑身体的地方。
颠簸时,便只能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健壮的手臂反复擦过她的衣裙,带起一阵阵轻微的痒意,像是无意识的撩拨。
而每每到了这时,她便会不动声色地往前小幅度挪动,试图与他拉开距离,但很快又被颠了回去。
如此反复,也不知是第几回了,魏璟终于按捺不住,单臂一横,将她整个人牢牢圈紧。
殷照心想要挣扎,但身前的手臂似乎却勒的更紧了。
头顶响起他微哑的嗓音:“郡主若是再不老实些,恐怕你我又要再一次双双坠马。”
听了这话,殷照心倏地不动了,安静地靠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呼吸与心跳。
主城与清心寺的距离不算太远,骑马的话差不多两个时辰就能到。
但若是要让殷照心在这两个时辰里,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简直是强人所难。
没过多久,她的腿,包括她的脖颈都有些微微泛酸,身体也下意识动了起来,但她怕会影响到魏璟,便也只是小幅度的移动。
她坐在前面,对身后人的反应恍然未觉,更是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她自以为是小幅度的挪动,在魏璟的眼中,却是一下又一下的在他的身上蹭,惹得他闷哼一声。
悄然无声的点燃了他心里的火。
魏璟眸色t一暗,勒着缰绳的那只手与搂着殷照心的同时不受控制的收紧。
然而殷照心却没有嗅到危险的来临,像是一只懵懂的兔子,猛然一惊,语气中夹杂着好奇:“你身上是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好像硌到我的腰了。”
闻言,魏璟面不改色:“或许吧。”
只是他此刻依旧喑哑的嗓音暴露了他并不算平稳的心绪。
殷照心不疑有他,脑中倏地想起了这几日以来的本意,连忙顺着这话往下说:“秋狩那日,我记得你身上好像戴着一枚玉佩,因为救我被摔碎了,你现在还在戴着吗?”
因为马蹄声太过震响,担心说话时对方听不清晰,殷照心便只能下意识将身子后仰,她的头便也随着往后靠。
动时,发丝拂过魏璟的下颌,仿佛身前人的挑逗,让他喉咙都变得发紧。
他咬紧牙关,额角似有青筋突起,像是在竭力忍耐。
而她身上的馨香前仆后继般地涌入他的鼻腔,更别提她软糯的嗓音,早已让他心猿意马,他只能目光麻木般地看着前方的路,全然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
见他没反应,殷照心也不恼,只当他是没听清或是干脆就是没听见,身下又往后挪了挪,正想开口,却觉得腰后的感觉似乎更加明显,隔着两层衣料,她却觉得灼热。
“你能把你身上戴的东西挪个位置吗?它硌的我腰有些疼……”
魏璟闻言似乎吸了口气。
“郡主只要不乱动……就没事。”
话说出口后,他闭了闭眼。
他的嗓子像是哑了一样,已经全然变了个调。
殷照心没有多想,只是默默地在前面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与魏璟拉开了一小截的距离,中间瞬间多出了一小块的空隙。
瞬间,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殷照心依旧念着玉佩的事,再次开口问道:“方才我同你说的你有没有听到呀。”
有求于人,态度也自然而然的放软。
但在眼下这个时候,她故作娇嗔的嗓音,成了魏璟的催化剂。
缰绳被他越扯越紧,直到身下的马发出一声嘶鸣,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郡主说了什么?”
很显然,身后这人心不在焉。
殷照心有些气馁,但也只能继续说道:“方才硌到我的是你那枚碎掉的玉佩吗?”
魏璟不知她为何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深呼吸后才哑声应了一句:“嗯。”
语气显得冷淡,似乎想要以此来让她止住话头。
但殷照心置若罔闻,眼见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近在咫尺,连忙追道:“这枚玉佩哪怕碎掉了,你也要戴在身上,想必是很重要的物件,结果因为救我摔碎了……”
说到这,她有些愧疚:“要不……我找人帮你补一下,宫里的匠人手艺都巧的很,保证会与从前相差不大。”
因为身体上的变化,魏璟心中烦躁不已,听了殷照心的话后这种情绪便更加明显。
他今日压根就没有佩戴什么玉佩,硌到她的,也并非……
想到这,他只故作镇定,语气无波无澜:“不必劳烦郡主。”
习武多年,魏璟倒是练得了一身好定力,如今竟能依旧装作若无其事般与她说话。
只是额头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层细汗全然暴露了他的真实境遇。
“可是……”
殷照心听出了他口吻里的拒绝,虽不知这人前后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但这次是来而不易的机会,她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于是她轻咬下唇,犹豫许久后复又说道:“我因为这事心中愧疚许久,想要送给你的谢礼也一直迟迟未收,着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
不待殷照心说完,他就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正有些气馁,神色恹恹,却在听到魏璟下一句话时身子瞬间僵直。
“那是我祖传的玉佩,是要送给未来妻子的信物,郡主还想要拿走吗?”
殷照心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耳边除了那句话,剩下的所有都化作虚无。
梦里的场景再次涌现,似潮水般将她牢牢包裹住。
她隐约间好似看到了梦里的那个男人正站在她对面,面容难辨,动作却虔诚,只将那玉佩递于她手中——
“这是我祖传的信物......既然你肯收下,我便当你同意跟在我身边了。”
梦影散去,殷照心却好似喘不过气来,冥冥之中像是有双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
她呼吸愈渐急促,手也下意识放置在心间,胸前衣料早已被她弄皱。
眼前是不断倒退的景物,而她仿佛一直置身在虚幻里,挣扎无果,更难以解脱。
直到她身子彻底支撑不住,径直朝前栽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托在了腰腹间,堪堪稳住了她的身形,这才避免从马背上跌落的可能。
魏璟察觉到了身前人的不适,驾马的速度也不自觉缓了下来。
“稳住心神,就快要到了。”
他的语气坚定有力,本该是一剂定心丸,可当他这声音传进殷照心的耳中时,却仿佛隔着一层屏障,明明近在咫尺,听在耳中却尽显模糊。
最终,与梦里那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反复萦绕在她耳边,将她折磨的浑身都失了力气。
殷照心身子一软,没有任何预兆地向后仰去,在魏璟诧异的目光下,整个人窝进了他怀里。
他们二人的身高与体型本就相差甚多,如今这般,她就像只缩在恶狼身前的兔子,弱小,又楚楚可怜。
仿佛随时都可能会面临着被咬破喉咙的危险。
但殷照心已无暇顾忌这些,她开口时的嗓音都在隐隐打颤。
“你......究竟是谁......”
这话来的毫无征兆,但却让魏璟罕见地沉默下来。
他不是什么魏家的家臣,他是魏家的少主,是整个神机卫的指挥使,是江东的大公子。
有些话,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魏璟原以为在秋狩之后,他们便不会再有关联,当初为了对外隐瞒身份,出于下策对她说了谎,而今,事情的走向似乎逐渐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若是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会像眼下这般,交付身心地信任他吗?
家臣与少主,云泥之别。
而郡主与他......
更是牵扯了两方势力的线。
或许他应当尽快将真相托盘而出,可身前人的气息却让他太过贪恋。
无形之中像是上了瘾。
若是知晓了真相,她会怎么做?会不会一改往日和善的模样,对他横眉怒对?
魏璟想不出来。
他也不愿去想。
他足够自负,所以他不会让那天出现。
这般想着,魏璟笑了一声。
“郡主心里想我是谁,那我便是谁。”
他这话说的意味不明,殷照心闭了闭眼,显然是听进去了。
两个身子紧贴在一起人,看似密不可分,实则心中各怀心思。
殷照心没有再开口,魏璟便专心看着前方的路。
日头逐渐下沉,天色被夜幕染黑,远处已经隐隐有了山头的轮廓,那便是清心寺所在。
不知为何,分明要去的地方近在咫尺,可殷照心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心安,反而一种不详的预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先前在城门时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场景至今想起时仍有些心悸。
她不知清心寺会发生何事,倘若当真那般危险的话,神机卫当真不会察觉到吗?又怎么会如此冒险带着她们主仆一起,那不是等同于给自己找累赘吗。
可......离清心寺越近,殷照心的心越是难以安定下来。
直到远处天边突然间出现一道光亮,将整个灰暗的天际点亮。
魏璟见状面色一变,当即便扬声下令,语气是罕见的焦灼:“快掉头!”
马声嘶鸣,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在林间回荡。
方才出现的那道光,是神机卫的信号,只有事出变故时才会发出。
然而眼下反应过来时,却已来不及了。
林间有箭矢破竹而出,众人纷纷下马拔剑抵挡。
有三两支箭羽正中魏璟的马上,惊得那马前蹄扬起。
电光火石之间,魏璟一手揽住了殷照心的腰,纵身翻下了马。
一时之间,二人也来不及交谈,林间便有一群黑衣人一跃而出,纷纷涌上前来。
先前魏璟下了令,为避免打草惊蛇,让神机卫的人兵分五路,而他带的这队人,仅有寥寥十几人,对上对面的数十人堪比螳臂当车。
这群人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很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只是不知他们想要的是江东少主的命,还是t想要保住那个搅乱了秋狩的罪魁祸首。
双方僵持间,只见那群黑衣人个个蒙着面提刀而上,直取魏璟面门。
他们似带着目的而来,对其余的人置若罔闻,招招只奔着魏璟,刀起刀落,愣是将他逼退了数十米远,同其余的神机卫更是相隔甚远。
有三两人横档在他们之间,阻断了支援。
魏璟长剑在手,直插进身前人的胸腔之中,转瞬即逝间便有数人倒在了血泊中。
他厮杀多年,一对多也丝毫不露怯,甚至在间隙之余找寻殷照心的身影,见她在不远处被守材护着,心下便松了口气。
幸好。
幸好这群人只是冲着他来的。
厮杀声在林中永无休止,那群人眼见取不下魏璟的性命,便将剑锋一转,竟是分出来一小部分的人直冲一旁的殷照心。
几乎是瞬间,魏璟便分了心。
但他并未露出破绽,而是将身前人斩杀掉后直朝她的方向冲了过去。
守材面对强悍的攻势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被人钻了空子。
眼看着那刀就要落在殷照心的身上,却见她身子似蛇般灵活一转,持刀那人扑了个空。
下一瞬,她的手缠上了那人的手腕,趁他来不及防备将早已攥在手中的匕首用力向下一刺——
那人尖叫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脱落,殷照心连忙弯腰捡了起来。
这刀的重量不算轻,她两只手都有些握不起来。
魏璟赶到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黑夜中,殷照心与她遥遥对视。
她的眸子很亮,在月下圆瞪,像是受了惊吓,握着刀的手还在隐隐打着颤,神情却显倔强。
她会武。
这事魏璟并不意外。
因为多日前,在街上遇到那个疯男人的时候,她便是这样救下了一个老人。
而今,她同样在保护自己。
眼下,殷照心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身上,那份不安的神情好似在担忧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她不想成为累赘。
魏璟眸光一动,倏地勾唇笑了。
想不到,就连晋王都以为是朵娇花的嘉和郡主,实际却远远要比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多了一层魅力——坚韧。
魏璟这般想着,转身将扑上前来的敌人斩于剑下。
他似是安下心来,手中剑在他手里仿若神兵,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就在魏璟以为战事将彻底结束时,林中却倏地惊起一众鸟雀,危险似乎仍近在咫尺。
彻底解决了这群敌人后,神机卫的人都也渐渐卸下了防备,然而就在这时,林中却再次有人跃出。
这次的对手同方才那批不同,他们身着战甲,手上的招式像是受过专业训练,整齐有素,显然同方才那批不是同一个水平,比之要更加难以对付,让神机卫的人逐渐招架不住。
他们早已在方才被消耗了不少体力,如今只能奋力抵御。
而这一次,他们像是知晓魏璟这边不好下手,将矛头纷纷指向了殷照心。
她虽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手上的刀过于沉重,抑制了她的发挥,只能在身前毫无身法的挥来挥去。
不过这群人却好像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有几次刀明明都险些要落在她身上,却又瞬间一转,让她能堪堪从刀下脱身。
可魏璟离得远,看在眼中却是另外一种情形。
他连忙分神上前,将殷照心牢牢挡在了身后。
敌人见状立刻分开两拨,一拨人试图找寻魏璟的破绽,另一拨则直奔殷照心而去。
剑锋刚刚指出,却在魏璟出手的那一刻瞬间逆转。
而他只顾着护着殷照心,自己的胸膛却全然暴露在外。
刀光落下时,已经来不及去抵挡,就在魏璟打算用自己的身体硬扛下这一刀时,身前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裙袂翻飞,好似一只刚刚张开翅膀的蝴蝶。
利刃划破血肉。
魏璟却全然没有感觉到痛。
只见面前脸上原本鲜活的姑娘,如今却双眉紧皱在一起,神色痛苦。
魏璟仿佛瞧见了那只蝴蝶被削掉了翅膀,最终摇摇欲坠自空中跌落。
时间一瞬间好似静止。
就连对面的黑衣人隐约都变得无措起来。
魏璟彻底反应过来,一剑刺穿了出手那人的身体。
厮杀就此停歇。
而殷照心的身子好似一条断了的弦,脚下一软,整个人跌撞进了魏璟的怀里。
她死命地攥紧了他的衣襟,胸口一阵急促的起伏。
“你的救命之恩......我还回来了......”
她紧咬着牙关,在说完这话之后瞬间撒了气,嘴一瘪,眼角溢出两行清泪,最终躲在了他怀里,嗓音微弱。
“可是我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