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1/2)
休息
他打电话给贺昭:“我想跟你要个人。”
贺昭有些意外:“哪个?”
“晋军。但我知道他对你作用很大。”周舒瑾道,“我也调个人给你用。”
“谁?”贺昭问。
“你还不认识。”周舒瑾道,“她会在后天午后来到你门前,如果你用得不顺手,我给你换人换到你满意为止。晋军能不能收入我手下?”
晋军对贺昭的作用确实很大,但贺昭自知不能充分发挥晋军的本领。
进入军校后集训过后,晋军接受了出派黑市的任务,而逸风选择了能够靠近自己家乡的任务。
周舒瑾把生意通过韩司令再次发展到了金三角,走私军火和药品,确实也大赚了一笔。他顺便又给朋友们拉拉线,从朋友们那里购买滞销的第一手原材料,加工转手卖到金三角。
除此之外,他在自己据点所在的城市开了戏院、影视馆、赌场、酒楼、妓院以及艺术展览馆,同时承担黑白两道的生意。
像周公子那样优秀的黑市生意人,在危机中闻到商机就好像干涸的种子遇到春雨,好像饥饿的猛兽闻到血腥,不管他身体如何,不管内心的知觉是否已经迟钝,他骨子里都有一种欲望促使他紧紧抓住机会,去赚钱,去赚得更多。
他的病一直不见好,唱歌跳舞的次数随着他的心情好坏呈阵发性增多和减少,题材也很是前卫——于是往往得不到主流的认可。
晋军不敢给周舒瑾看一切关于贺昭的消息,更不敢给他看外界铺天盖地的非议——那些恶毒的语言连晋军自己看了都背后发寒。
“上班少些玩游戏。”周舒瑾有些不满地伸手想拿他的腕表。
晋军听见他的脚步声就慌张地收起来了。
周舒瑾察觉他脸色不对:“你太年轻,脸藏不住东西,老实说发生什么了。”
“是比赛。”晋军道。
“我很讨厌有人对我撒谎,这会影响我以后对你的信任。”周舒瑾道。
“好吧,是新闻。”晋军无奈道。
“我明白了。”周舒瑾的脸色略微沉了沉,转身走开。
周公子在生意之余似乎又找回了他的兴趣,他打扮整齐慢慢地驱车去看望他的朋友。晋军跟唐洢换班之前甚至炖了很多鱼汤,唠唠叨叨要他现场喝够了又装着给他带走,看他想漏餐甚至自己霸占在驾驶座上玩游戏堵住了车门。
周舒瑾有时候脾气很差不耐烦去拽他,他就扒着方向盘赖着还给唐洢打电话,因为周公子对女生不会这样。
“你这人怎么这样!打小报告!还要不要脸。”周舒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本来就是这样。”晋军厚颜无耻道。他本来就是这样,只要为人好,赖皮点不要脸怎么了?
周舒瑾就今日走一点,明日走一点,每日走一点,哪怕有些朋友们本人藏身在老林或者深山。
唐洢不知道周舒瑾要做什么,但总比他颓废在沙发上那时候的气色好些了。
周公子爱赌博大家都知道,所以每到一处必有赌局。周公子上去玩两局过过瘾就说要走——假若是贺昭在他身边自然就知道他兴致不高,但唐洢不知,旁人也不知,觉得很奇怪——周公子来找朋友,不说正事居然也不贪恋打牌了,大多数时间都跟他们坐着吃些点心聊天,话语间很是轻松快活,临走的时候让他们跟自己合影,并叮嘱他们一定要收藏好。
于是在各位朋友家的照片里留下了谈笑风生的周舒瑾。
“但凡贺昭有一点点念着我,总不会赶尽杀绝的。希望那时候能唤醒他一点点良知。”周舒瑾眼里发出一种寒冷的微光,“他要是真的逼我到那种地步,那我就让他悔恨终生,让他这辈子都欠我,还都没有机会还给我。”
唐洢心中震惊地望着驾驶座上的周舒瑾。
此时已是晚上,夜里飘起寒雨来,道路也显得泥泞崎岖。
周公子显出格外镇定的气魄,使唐洢都忘了外面寒雨淋漓。
“原来山那么高,路那么难走。”周公子停车暂做修整,他靠在椅子上凝望着眼前的夜色说,“但有人为我或跪拜或驱车去登过。”
唐洢伸手摸摸他脑袋。
周公子递给她一块巧克力:“为难唐小姐一路照顾我了。”
“开玩笑,都是你在照顾我。”唐洢笑道,拆开巧克力放到嘴里,“天气说变就变,没个准头,要不是你坐在这里,我可是会很害怕的。”
要不是我,你又何必深夜待在这深山老林?
“世上有唐小姐能肯定的事吗?”周公子问。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我可以肯定的。第一是周公子与贺先生之间的感情。”唐洢道,“第二是我认定了你。”
“什么?”周公子有些诧异,他始终以为唐洢只是说笑而已,“我已经如此不堪,过去又是那样的。”
“周公子啊,你老是会忘记我是在黑市走过很多年然后自行退出的人。我还真的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学生吗,我还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吗?”唐洢笑道,“我也不会怎么样,你能接受就接受吧,不能接受我就待在你身边好了。”
“真心喜欢的人做不了朋友的。”周舒瑾叹了口气,“看来我又有一场离别在不久的将来了。”
“不要小瞧我,我心态超稳的,才不会为这点感情纠葛就离开你。”唐洢吃着巧克力道,“山很高,有人为你爬过;日子很长,也会有人陪你度过。前面是别人,后面那个一定是我。”
周舒瑾哭笑不得地揉揉这个犟女生的脑袋:“无论如何,在我这里keeprexedandhappy,如果感到痛苦,那我们的路也见到尽头了。唐小姐是出了名的潇洒,我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犯糊涂。”
唐洢就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有时候我会想,当我的脚步走完他当年留下的足迹,是否就能见到当年的他。”周舒瑾扭头望着窗外,“就算我知道那不可能的。可当年我也觉得没有人能找到在毒气室里的我。”
唐洢:“周公子,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第一次述说痛彻心扉哑口难言,第二次断断续续,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当你风轻云淡地提起往事,把它当做饭余谈资时,最难的时候就过去了。天就大亮啦。”
“不知要多久。”周舒瑾自嘲道。
“等得起啦。反正时间都会这样过去嘛,每一分每一秒。”唐洢道,“你知道魔术师最常用的招数之一是什么吗?”
周舒瑾不解地看着她。
她将空荡荡的手摆开到面前给他看:“你看,现在什么都没有。”
说完,她将手伸到他脖子后一拿,缩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张纸牌:“无中生有。”
她一缩手纸牌就不见了,轻轻将手背展露给他看,原来纸片被她在瞬间转移到了手背隐藏了所有的踪迹:“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又无处不在。周公子,我就是这样的人。”
周舒瑾被神奇的魔术惊得愣了一下,笑了。
他总是能在这个女生身上找到不同的惊喜。
“呐,之前我情绪很不好,基本上不能思考。趁现在一切都好,我也算真的领会到你的意思了,我跟你聊聊。”周舒瑾又发动车子往朋友家去,他们甚至能看到朋友家的车队已经出现在半山腰要接他们了,“我跟贺先生一起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好像哪里都有他的身影。过年的时候,圣诞的时候,冬至的时候,中秋的时候,我生日的时候,他生日的时候——很多年很多个重要的日子我们都是一起过的。到现在他要走了,他脸上充满心疼和不舍但还是选择了离开,道理我都明白,但放下需要很多时间跟精力。唐小姐,我不想对不起别人,也不想对不起你。”
“我明白的啦。”唐洢笑道,“慢慢走着看嘛。”
“如果你觉得为难了,不要可惜我——我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了。你转身走就行。我们依旧会是最好的朋友。”周舒瑾语重心长道,“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勉强自己吗?”
“OKOK。放轻松,不要紧张,问题不大呀。加油宝贝。”唐洢摸摸他的脑袋。
周舒瑾无奈地笑了。她总是这么一副随性自然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上心,也用不着周舒瑾多操心什么。
“其实你不需要太担心,无论未来发生什么,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了,你给我带来的每一分温暖已经无法改变,我都会感激天意让我碰见今时今日的你,不同寻常也好,破碎也好,敏感也好,忧郁或闹腾也好,都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唐洢看着他的侧脸,认真道。
周舒瑾的眉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句话如同一道细微的电流蹿进了他脆弱疲惫的内心。
他这时还无法分辨这点触动到底是穿破冰层的第一缕阳光,还是摧毁他的最后一道闪电。
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上一次这样的感觉带来的伤害又让他至今喘不过气,以至于他不敢去面对。
“我很.......我跟别人不一样。”周舒瑾道,“你也知道的,你跟我跳过那支舞的。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唐洢明白,那都是他在试图跟自己和解的信号。他既高贵又卑贱,既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既可以强势也可以温和谦让,既超凡脱俗如仙人也疯癫痴迷如恶魔,这种矛盾也使他格外痛苦。他在向外面展现各种各样的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尝试一点点接受自己。
可外界对那晚舞蹈大加批评和谩骂,这其实让他又没有那么自信地接受自己。
唐洢点头:“我答应跟你跳的啊,那你明白我为什么答应跟你跳吗?我接受每一种模样的你,放松放松,没事呀。”
周舒瑾默默地望着朋友的车队赶到自己面前。
“让我掌管你的行程就是有这么点好处。预祝你明天生日快乐呀,周公子。”唐洢微笑道,“其实我认识你以来,最让我对你感到敬佩和热爱的时刻就是那天晚上。真的是——世上怎会有那样的珍宝,让我萌发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跟你尝试一下。你喜欢男生,喜欢女生又怎么样呢?难道别人有多爱一点,你又有少爱一点吗?这两种爱有什么不同吗?难道没有人能看到你们跟别人一样真心实意吗,能否认你们有跟他们一样健全的深爱别人的心吗?”
周舒瑾停下车扭头望着唐洢:“噢......你的口味真是——嗯.......不同寻常。”
唐洢就大大方方地笑:“好吧,我可能事先就爱上你了,当然你做任何不伤害自己的事情,只要开心,那都是好的啦。人心是偏的嘛,我为什么不能承认我就是那么偏心呢?”
周舒瑾也笑了。
唐洢摸摸自己的心脏,把手伸到他身边比了个心:“你看,我的良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
周舒瑾拍掉她的手:“傻啊,你眼睛掉地上了,什么人都敢看上。”
唐洢大笑,看向他,在日夜的接触中不断铭记他的眉目、唇形、下巴。他笑起来那双桃花眼实在太闪亮,薄型嘴唇抿开,绅士极了。石沫前辈也是桃花眼,但里面已经藏了太多寒凉的往事,即使笑起来也无此纯真坦荡。
她总是那么快乐,像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我不太懂得浪漫,你这人啊可不要笑我。”唐洢说。
“是吗?你做的可都是浪漫的事啊。”周舒瑾很意外道。
相比起来,晋军倒像夜间温和的月亮,一个踏实琐碎啰嗦的饲养员,他心里好像一直存在一个人,于是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屏蔽所有亲密关系发展的气息。
周舒瑾细细想起,这些日子都是这两个人就一直围着他转啊转,一点一点地把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和感受透过他厚厚的防备传达给他,哪怕他常常累得连一句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们始终紧跟在身边给他足够的爱。
主席跟他说过,晋军跟唐洢都是校内一流的监护人,只是晋军一直带人而唐洢一直在推辞。他跟殿下一直没有感觉,都是真正出了事才知道他们的力量——像春天的风一样。
有一天,他说想去逛超市。
赤漠的安全寮是逸子殿下生前花费了很多心血才建立起来,虽说很多本地人执意留在贫瘠的家乡等待神女挽救土地,但安全寮附近健全的设施和交通要道的地位吸引了很多外地人搬过来开发发展。
逸子殿下生前起码给本地人创建了机会,至于人们能不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已经不是逸子殿下能考虑和掌控的了。
此时周舒瑾的心境跟生前的逸子殿下大致相似,他创造了一种艺术先河,至于结果如何,也不是他操心得来的。
周公子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长裤,戴着墨镜,围着驼色的围巾,静静地站在自动扶梯等候到五楼衣服行。他扭头望向身边那块巨大的透明玻璃,能看到灿烂的夕阳。身边跟着一个背着黑色商旅包的不知名人士,顺着他的目光凝视夕阳最后的光辉。
到了上面,不知名人士才知道他是特地带自己来试试格子衬衫、花衬衫、素色正装和各种丝巾领带,教自己如何打结才最有绅士风度。
周舒瑾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伸手给那人摆正领带。
他喜欢改造别人,看着别人在自己手上变得更完美的样子。
“你能够接受吗?”周舒瑾替他搭配好一身之后会问他意见,“你觉得如何?会压箱底不想穿吗?你知道吗,上面复杂了,裤子就穿纯色的简单点的,反之亦然。”
晋军点头:“我以为你找我是什么事呢。”
“这也不算小事。”周舒瑾看着晋军像看到了新兴的希望,“家道中落的滋味不好受。即使这样也好牢记细节决定成败,审美不能丢,以后办大事还要把自己收拾好一点,成功率会高出很多。我给你置办几件行头,如果你不想换新的话,好好保养可以用得很久。”
周舒瑾很欣赏晋军身上的坚韧、善良、执着,很欣赏他在难以忍受的挫折前保持温和阳光,像平原尽头悬崖边上的松树,静静聆听从深渊中喷涌而出的风声、聆听来自远处森林的喧哗、聆听来自万丈之下瀑布的咆哮。而逸风殿下就像牢牢抓住他的坚不可摧的岩石。
周舒瑾趁他去换衣服的空隙去买了两杯暖咖啡。
晋军提着大包小包出来,看到几个小姑娘要跟周舒瑾拍照。
周舒瑾也答应了,拍照的时候有人偷偷亲了周舒瑾的脸。他也没生气,拍完之后与人握手告别。
大事小事周舒瑾都能处理得相当贴心——除了他情绪上有问题的时候。
周舒瑾今天的色调很沉重,显得人有些消瘦,心事重重,忧心忡忡。其实他可能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沉默能使他耗能更少,能把他的精力更多地集中在需要他思维活跃的时候。
“你怎么能让陌生人亲你!”晋军笑了,“没人教你不要听陌生人的话吗?”
“魔界的百姓普遍很单纯,小姑娘有什么坏心思。我让她两只手都打不翻我。”周舒瑾道。
“可别人占你便宜了。”
周舒瑾道:“估计是外地人,作风比较开放一点也正常。”
晋军看他心态平稳淡定,让他注意安全就好:“以后不能这样。”
“你知道柳烟想追求你吗?”
周舒瑾调回目光有些木然地看了他几秒:“是吗?”
其实这时候他的状态又不太好了,他没想起那天晚上唐洢在车上跟他说过什么了。
“她现在除了上课和调查就喜欢待在你身边跟你讲话,跟你玩各种把戏,像地球围着太阳转。”晋军道。
周舒瑾无声地笑了笑:“柳烟小姐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跟我投缘嘛。小姑娘又在异国他乡,跟我亲一点很正常。”
“其实你很讨女孩喜欢,不一定要走那么艰辛的路。”晋军道,“前段时间我们学校的论坛举办了一次很好玩的比赛,说大家心目中黑市里的绝色是哪一个,给了好多人选。你第一,好多人骂你,一边骂你一边喜欢你。大家还开玩笑说下辈子做牛做马赚钱,下下辈子争取包养周公子。”
周舒瑾闻言便笑:“下下下下下辈子都养不起我,我那么能花钱,我那么折腾爱搬家,到处搬家,到处买房子卖房子。傻瓜,我都老男人一个了,还花那么大代价干什么啊。喜欢我就来看看我走过的地方,体会一下我的体会就好了,这个超市,我住的小巷都可以啊。”
晋军看到他的笑容就心安很多。
“那里有炸虾,我买点给你尝尝。”晋军道,过去给他买来。
周舒瑾随手接过但没拿住,炸虾掉到地上。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像雕塑一样透过墨镜定定地望着超市另一边。
“喂!喂!你干什么!为什么欺负人!我说是谁在这儿,原来是你们几个!我这就叫你们老板过来!来到别人的地盘如此不讲规矩!”周舒瑾大声呵斥起来,大步流星往那个方向走去。
原来有几个人把其中一个堵在角落里,大概是要钱。
一看见周公子神色严厉地疾走过来,那几个人就连忙跑了。
晋军急忙来到周舒瑾身边:“怎么回事?”
“几个后辈教不出好徒弟,坏了这儿的风气。别处也就算了,这儿不比金三角。别人是可以把我们驱逐出境的。”周舒瑾打了个电话把老板痛骂了一顿。
电话那头的人只敢喏喏地应着。
周舒瑾远远望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那个年轻人是贺昭新招进去的,叹了口气:“难道受欺负的人教出的徒弟也要受欺负吗?”
他没有过去,年轻人还想着向他行礼,可他转身走了。
晋军往后靠在椅背上,沉思良久:“要不你讲讲你俩的事吧。”
“谁的事”
晋军本来想着他听到贺昭的事反应这么严重,堵不如疏让他说出来会好一点,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想得更糟糕,周舒瑾甚至忘了他们刚刚聊过贺昭。
晋军重新买了一份炸虾给他。
周舒瑾拿着炸虾慢慢地吃着,扭头望着窗外的景色,神情平静专注出神得好像他的世界里就剩他自己一个人。
“你让我讲贺昭。”周舒瑾想起来了,他喝了口咖啡缓缓开口,“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就挺好的……有缘无分而已。我不能说不疼他,也不是他对我不好,就总是还差一点意思。”
他脸上多了些笑意,似乎是想起来以前什么好玩的事情:“记得感情很好的时候,我抱着他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很老很老的一首歌,平时我都不爱听的,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这首歌调子很慢,唱起来能把胸腔里所有的感情都一点点揉进调子里,可以唱得极其深情。我就一边唱,一边玩着他的头发耳朵,他的脸红得飞快。一首歌那么长,我唱得那么慢,靠在他旁边的位置看着他。整首歌的时间他坐在沙发上很着迷地看着我。”
晋军默默地看着他,脸上微笑着。
他慢慢地讲,讲得都是一些很好很美妙的事情,说出来的都是晋军他们不曾了解过的贺昭。
他只说美好的事情。
明明大家对贺昭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已经避而不谈,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贺昭的消息,手上还有照片——
贺昭在参加宴会,目光敏锐明亮,坐在一个玉石嵌做的桌子边与人谈笑着,地面撒满了鲜红的花瓣。屋子的装饰都很贵重,要么是昂贵的珍稀木材,要么非金即玉很是豪华。正式入籍的黄金杀手贺里戴着闪闪发光的耳钻,妆容靓丽,似乎有些喝多了,坐在贺昭身边扶着他的肩膀。高露腿且显腰线的甲衣完美地勾勒出了少女如同花般美好的身姿。
她赤着脚踩在花瓣上。花瓣像一双柔软的手保护着少女嫩白的足部。
长大的贺里处处散发着让人着迷的魅惑,又因为贺昭的默许而毫无顾忌。
贺昭的外套披在她腿上。作为一个哥哥,贺昭还是会担心她着凉或者走光。
这两兄妹不仅手段阴狠而且行事诡秘,又有高人指点,开设的生意明里只有一个“醉月所”,但在暗里早已遍地开花,无恶不作,让很多人物头疼不已。所幸,他们的目光已经打算转移到金三角。
贺昭在计划离开所以趁最后几年大肆动手。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屠杀同行,狡诈异常。
周舒瑾默默看了一会儿,脸上居然是死水一样的呆滞。
晋军看了很心痛。
他放下照片起身走出门,也没说去哪里。
外面下着雨,晋军撑伞陪着他。
他像木头一样在室外吹风,喃喃道——“他怎么会杀了张高宇夺了小科本该得的地盘,小科怎么办……枕风十里是从他那里转给别人了,但他是又想回江南发展吗?”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周舒瑾恍惚失神。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陆羽携贡品北上,居然没有像周舒瑾预想的那样会遇到总督大人,于是他不知道周舒瑾所谓的礼物是什么。
韩司令要约见周舒瑾。
周舒瑾本意是不想出门了,奈何韩司令离不开岗位。韩司令又是他看重的人,于是动身出发。
他坐在车上打着瞌睡。忽然车子颠簸了一下。周舒瑾睁眼看了看认得前面是小科的车子,连忙喊停司机下车唤住他:“小科!”
小科穿着一身寿衣缓步下车,沉默地站在路的另一边看着他。
周舒瑾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你去哪里?”
“周公子,天无绝人之路,我先去投奔同门,寻着落脚处就给您来信。”小科道。
同门,同门飞出去单干是否还会念及手足之情真是一件很悬乎的事情,更何况在同门眼中小科平素就受师傅偏爱,说不定早就有人心生嫉妒。
张高宇提防他抢了自己的生意也没给他对应的地位,大概也没想到会害到地盘旁落,首徒反而落难。
“打算找哪位同门”周舒瑾问。
“不知。还没拿好主意。”
“跟我吧。”
“谢周公子但我日后不知如何面对贺先生,免得拖累了您,还是罢了。”小科道。
周舒瑾过去给足了他盘缠和通路手令,回到车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晋军看着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发生了如此巨变,心里也很是茫然。
不料两个时辰后,周舒瑾的车子走出上官家地盘就收到了小科遇难的消息。
周舒瑾不惜身体化为妖猫以极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等他赶到地方,就发现小科的车子被佛印打得稀烂。
小科的位子上铺着飞灰,那是小科的骨灰。
别说小科,现在的周舒瑾都没有把握这么直愣愣地挨一记佛印。
不知道是谁派了高人来杀他。
周舒瑾深觉一阵摧心剖肝的痛楚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手令,心中又慢慢腾起怨愤来。
周舒瑾决定给贺昭一次偿罪的机会。
“周公子,早安。”电话那边的声音已是冰冷很多,似乎透着刀剑的血腥。
“贺先生,我今日途径安北驿站时碰到小科,跟我告别后三个小时在安北驿站不远处遇难了,我想跟你借些人手查一查这件事情。”周舒瑾道。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那么你想查什么?”
“不知是同门师兄弟相害,还是别的人相害。但毕竟会结佛印的高人不多,我想跟你联手查一查赤漠和上官家两处地方。”周舒瑾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他几乎站立不住,要靠在树干上才控制住胸腔的气息,使说话的声音保持平稳。
贺昭轻叹一声——“以后会死更多人,周公子也要费尽心力去查么?”
“一码归一码,到那时我说不定就不查了。”周舒瑾道。
“佛印是我找人结的,我找国相借人结的。”贺昭道,“我跟他联手做买卖了。”
周舒瑾“啊”了一声,忽然眼前发黑,胸口气紧心口一阵绞痛,身上冒出了层层冷汗。
他顺着呼吸才勉强缓过来:“谁……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的决定。”贺昭道,“江南是我的。”
周舒瑾浑身发冷:“你谁都杀得!小科也杀!来日我也岌岌可危!”
贺昭:“这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我心里有数!要变天了啊周舒瑾,全天下都在逼着人往前走啊!不是不愿意就可以不做的。”
车轮胎被雪埋了一半,是白泽拖出来才能开的,但一切麻烦都抵不过他周公子拿定的主意。
这一路有客栈的路线很单一,要么住平安客栈,要么就住野外了。
周舒瑾到小二哥的平安客栈歇脚。
和平客栈的布局一成不变,一样是记忆中的模样,一样是旧时的规矩。小二哥会替客人点好合适口味和身体状况的饭菜,而不是听从客人的意愿。
周舒瑾想多要两瓶白酒都难,只能换果酒。
小二哥派精灵给他选好房间温好灶火又放好洗浴的水。
“你去跟小二哥说句话,无论谁来都说没见到我。他会处理好的。”
晋军便反折回去交代,刚下一楼就跟贺昭碰了个照面。
贺昭推开晋军就跑上楼梯。
周舒瑾本来在等晋军没想到等来了贺昭。他知道不好将自己的房间号暴露给贺昭,所以只在走廊停着。
“周舒瑾,我听我解释!”贺昭拉住他。
“你倒是说啊。”周舒瑾怒视他,“我今天也听一听贺先生作为一个叛徒应该具备的花言巧语!你说你是无辜的,是迫不得已的,是另有用心的!你说!”
周舒瑾的身形已经比他要消瘦,穿着又比他贴身单薄些,站在他面前居然显得瘦小了。但他的气势却能轻易盖过贺昭。
但贺昭想说的话已经被周舒瑾说了。
贺昭苦涩道:“你信不信我?”
“我信你?我说过我谁都不信,你凭什么例外?凭我自信过头引狼入室?凭你白白浪费我这些年的苦心?凭你杀了我的朋友?这下我再不会去寻死了,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张高宇,有什么脸面去见小科!当时可是我挽着你的手将你带到他们面前!”周舒瑾上前一步逼视着他,“你让我信你?你想空手套白狼要我周公子信你?是我傻还是你太天真!武叔,严城,张高宇,小科,明天是不是十三?楚煜?还是我?你别逼我早一步杀你,你知道我想杀一个人,天涯海角都赶过去杀他,时间流逝都没办法改变我的主意!”
贺昭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周舒瑾道:“我累了,但我不会把房间暴露给一个时时打扰我的麻烦。”
贺昭转身下楼。
周舒瑾站了半晌才走到自己房间开门进去反锁、休息——即使他依旧睡不着,喝酒也睡不着,但他需要待在沙发上或者床上躺着。
他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火光,有一种深切的脱离现实的悬空感。他甚至不敢下地,连坐在沙发上都觉得不安全。
他打电话给晋军:“你找小二哥要把钥匙进我这里来跟我说说话,我心里慌得厉害。”
晋军很快进到他房间了。
他闭着眼睛靠着沙发,手臂搭在额头上,脸色带着淡淡的惊慌。
“怎么了?”晋军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他喝了一点:“我头疼得要炸开了,你要守着我。”
晋军吓了一跳。
“贺昭走了吗?”周舒瑾道,“他刚刚要我相信他——我说了狠话。你往后也要关照他一点,万一我出什么事,所有人都要瞒着他。”
“你不怪他?”晋军诧异道。
“一码归一码,我只是怪他行事残忍、翻脸无情而已。”周舒瑾控制着发抖的手,“他是学了国相的手段,以前跟着我诸多顾忌束手束脚小心周全,真要大刀阔斧地做事就能看出来了。”
“你平日都按时吃药的。我觉得你要复诊,可能是药量不合适了。”晋军道。
“再说吧。”周舒瑾道,“我从胃里到嘴巴都火辣辣的发酸,可能是胃酸反流了,会毁坏我的声音吗?我还能唱戏吗?还能唱歌吗?”
“不能唱就不唱了。你跳舞也是一绝,做一样就好了。”晋军给他倒药。
“不行!不行!一样都不能少!”他烦躁地大喊,“你看好药,不要给人机会换成其他不好的东西。”
“我看着的,我带在身上放在外套内口袋里,保证只有我跟医生能碰。”晋军道。
他吃过药还吃了三颗安眠药才昏睡过去。他说过那不是一种睡觉的感觉,只是感觉自己飘浮在混沌的黑暗里。
也只能这样了。
晋军忙活一阵子总算让他安定下来,擡起头看见贺昭静静地站在门口。
“看到了吗?什么感觉?想再刺激他吗?来啊,再刺激他啊。”晋军道。
贺昭上前来:“我不是想刺激他,只是在试图跟他交流而已。”
“他根本就不能看到你!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晋军道。
贺昭走到周舒瑾的沙发前静静凝望着他眉头紧锁的睡颜:“那我不会再让他看到我了。我会在他醒来之前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贺昭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将他抱紧在怀里亲吻一下他的额头:“你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能好起来的。”
周舒瑾似乎很喜欢被抱着的感觉,起码脸色是放松下来看起来是个安然熟睡的模样。
“他喜欢别人亲近他。”贺昭抱着他,给他按摩头部、脸部,似乎学了一点安眠放松的手法,“他害怕,神经太紧张。抱着他很有用——即使他刚开始可能很狂躁。没有人敢亲近他,他太高高在上又似乎有点精神洁癖。”
这下周舒瑾是真的睡着了,因为足足一个晚上加次日上午他都在呼吸均匀地沉睡。
晋军大松了口气,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你乱杀人?”
“不知内情不要乱说话!我想杀的吗?我只有三五年时间,我假意联手早晚要报仇的!我扳倒国相有好处的可不只是我,大家都会安稳下来。我不得不采用一些特殊手段,牺牲一个两个又怎么样!”贺昭道。
“生命是能以数量、职位、等级来衡量的吗!生命的价值是能衡量的吗!你卑鄙无耻,你无知狭隘。”
“我卑鄙——对,我就是卑鄙了。”贺昭道,“你第一天认识我?你知不知道,在黑市里杀害不同人的价格真的是不一样的!真金白银!”
“你走吧。”晋军说。
次日,周舒瑾昏昏沉沉醒来,颇有些步履不稳地往洗手间去洗漱。晋军把煮好的鱼汤从保温饭盒里倒出来准备给他做早餐。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了,晋军开门看见是唐洢。她穿着羊羔毛外套,戴着一顶贝雷帽,手里提着湿漉漉的早餐袋子——里面装的是周舒瑾爱吃的炸虾,她脸上神色有些凝重——透着淡淡的惊慌。她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来。
周舒瑾听着外面开门后一直没有动静,就含糊着问:“学长,哪位啊?”
正说着,就透过镜子看见唐洢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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