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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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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第86章

确认窦绿琼的确已经死亡的证据是山崖下的残缺白骨和破布衣裳。

那件沾满灰尘的红色大氅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崔护卫带人找到时已经有一窝小狐貍在里面安了家,腥臊味很重。

得知这一切的卫玠打道回府,先是宣布了窦绿琼的死讯,然后命人将紫蒲堂的正屋清扫出来,自己搬了回去。

窦绿琼的衣裳首饰、妆奁玩具全部被一股脑塞进箱子里,然后扔给了抱香、拢雪。

卫玠说不日便会派人送她们回扬州,自己也已经修书一封向窦老爷交代他的宝贝女儿整个被拐卖直到死亡的过程。

尸骨自然是不可能还回去的,因为卫玠也没有找到妻子的尸骨。它们很可能已经被路过的野狗给吃了。

毕竟相较于两个高大的异邦人,她的骨头应当更当细小脆弱,方便进食。

可怜的两个丫头,连哭丧都还没来得及,就已经被打包并且带巨额嫁妆回到了扬州,肩负对老爷解释的命运。

临走时,抱香顶着血红如珠的眼睛瞪着卫玠,说:“你就这么着急赶我们走,把小姐生前的东西全部清空,是要尽快迎接新人吗?还是小姐的死另有其因?”

卫玠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关上了房门。

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卫玠没有因故告假,反倒是皇帝怜悯他成婚不到两年,在同一天失去父亲和妻子,特准他保留官职服齐衰一年。

在朝堂上,卫玠很冷静地回答说:“陛下,臣的妻子只是回扬州去了。”

听罢,皇帝只是叹息一声,再也没有多说。

卫玠每天照常吃饭、睡觉、处理公务,张家袁家的事情他也没再插手了,所做的事也只是一个刑部官员应该做的。

奇怪的是,窦绿琼死了之后他睡不好的毛病反倒不医自愈了,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宁。

就好像在梦中期待见到什么人一样。

高倩心中不安,曾来劝解过他一次,但卫玠表现得更没事人一样,反倒来宽慰她:“大嫂,我知道琼儿生前最喜欢找你喝茶吃糕点,她死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倩毛骨悚然地走了。

寂静的院子里,连风声都变成不可忽略的烦扰,摇曳的灯火在晃动,是仅次于月亮的光源。卫玠在半夜惊醒,直直地从床上立了起来,汗水浸满了他的肌肤与衣衫,一种冷透的感觉攀上脊背。

他缓缓走到梳妆台面前,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面还没来得及被丫环带走的青质四叶於菟蟠螭纹镜。

在窗外透过来的一丝光亮下,卫玠将镜子握在手里,看到上面雕有铭文:

龙掌风雨,虎辟不祥;银锡明曜,光宜美人。

夜风突然破开窗户,一双无形的大手从背后缓缓抱住了他的身躯,哀怨的歌声如泣如诉,在房间里幽幽飘荡开来:

“空楼月惨凄,古庙风萧飒~”

“直待红鸾活现身,可不道好景因循~”

“不动脚默默神游地府,才合眼飘飘身在阴间~”

没过多久,妙龄少女哀哀哭泣的声音在黑黯黯的角落传来,好像要把自己的肝肠哭断似的,门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更像是骨头断裂了。

卫玠怔在原地,他缓缓转过身向角落里看去,竟然看见一个他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但是在内心深处有一股烫人炙热的烈焰在汩汩燃烧。

“乖乖?”

“呜呜呜,好疼呀,摔在石头上骨头都碎掉了,我的魂魄飘了出来,看见路过的小野狗在啃我往外不停流血的肉......它们是不是和我生前一样饿呢?”

“好黑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

“我想回家,但是七爷八爷说,我死无全尸,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剩下了,下辈子要投入畜生道,呜——不公平!!”

卫玠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乖乖,别怕,你在哪里?我这就来救你好不好?我们回家......”

少女没有再说话了,地下传来手指转圈圈的声音,咯吱,咯吱,像指甲挂在木板上的刺挠声。

这道声音越来越清晰,像下一刻就要钻进人的耳朵里炸出鲜血,可卫玠却像无知无觉似的,缓缓朝那个红色影子靠近,直到很近很近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窦绿琼被拐那天穿的红色鹤氅。

是被血肉包围的,一架白骨。

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救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救我?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我没有饭吃,被人虐待,呜呜呜,肚子好饿......”她突然包含愤怒,尖利的嗓音刺穿了玻璃,“为什么等到我死了才来说这些!!!”

“不是说好会跟在我身边的吗——”

“嘭。”

青质蟠螭纹镜碎了,四分五裂。

卫玠颓然地跪倒在地上,突然喃喃道:“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怕你离开我,才把你关起来。”

“我以前受过很多伤害,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兄长从来不帮我,我没有依靠也没有底气,所以下意识选了最笨的方法。”

“我知道你一定不开心,恨我,讨厌我,可是我能怎么样?我承受不起你离开我的后果,那封和离书只是导火索,你其实心里早就厌倦我了,对吧?”

“我性格不好,古板无趣,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什么好吃好玩的,就只会读书,还读不好,所以后面才去当了兵。”

“在河西的六年,包括回京的五年,我以为我我已经把自己治好了,脱离亲情的束缚,交到几个朋友,练就一身本事报效国家,哪怕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

卫玠一直都知道这具身体下隐藏着怎样的满目疮痍,疮口发烂发聩,但是都被完美的外表与坚强不催的心给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如果说窦绿琼的出现是一剂祛伤良药,那么结疤之后,他知道这些伤痕并没有随之消散,而是化为肉色的虫子潜伏于肌底,跟随血液流动着,等待时机破皮而出。

父亲的死并非掀不起一点波澜。

而窦绿琼的死再一次催化了它们。

卫玠渐渐冷静了下来,看向绻缩在角落里的少女,那是他的妻子。

无论一开始是出于责任感而告诫自己必须接纳她,还是渐渐被她的喜怒哀乐所感染,被她的纯粹打动,都改变不了他已经爱她的事实。

“我会把你找回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目光有如实质地落在那面碎裂的镜子上。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丹湖最近时常被瘆到瑟瑟发抖。

守夜,他总能听到卧房里传来的喃喃低语声。公子的脸色越来越憔悴,但其中又透出一股精神。

白日,他是说一不二掌握权柄,秉公办案一丝不茍的刑部左丞,士族贵子。

晚上,他神神叨叨地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用木板将门窗钉得严严实实,点燃香烛,捧书一夜不睡。

某一日丹湖领命去外面采买物件,等回府时却突然发现除了六盈池的菡萏,和院中收拾花架的秋蝉,一众下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匆匆忙忙赶去向卫玠禀报,但是卫玠却轻描淡写地说:“哦,是我把他们都打发了,我怕人太多会吓到她,不敢回家了。”

吓到......谁?

丹湖惊疑不定地擡起脑袋,环顾一周,突然喉咙像被卡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只见整个院子内,四周挂满了带字的黄符纸,北面的一颗石榴树上挂着一件脏污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鹤氅,在风中飘飘荡荡。

树下摆着一个祭坛似的方桌,上面堆满了娘子生前爱吃的吃食:蒜泥白肉、水晶鸭、糖葫芦......正中心的香炉内燃烧袅袅青烟,缓缓升至上空,远远看去,竟活脱脱跟魂魄似的!

更别提周围坐着的术士还有口里喃喃念诵经文的和尚。

丹湖掌心冒汗,凉气上涌。

他才注意到,公子今日穿着的衣裳,正与娘子丢失的那日无差。

卫玠低头看着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好:“回去待着,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但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意识到了错误,放柔了声音,碎碎念道:“我不该凶的,以后不会了,知道你不喜欢......”

他是在跟谁说话?

丹湖觉得恐怖至极,就算是从前被卫夫人羞辱虐待时他的精神也没有变成如今这样啊!

到底是怎么了?他的眼角开始湿润,像下了一夜的雨般沉重。

如果那天,他能好好跟在娘子身后,及时注意到那些舞狮人的不对劲......

招魂仪式很快就开始了,树上挂着的黄铜铃铛不知何时发出富有节奏的响声,一阵接着一阵,浓黄色融入深深的夜幕,整个院子里弥漫着符纸燃烧的朱砂味,那些江湖方士开始念咒,伴随着死者丈夫的痴情呼声:

“窦绿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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