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情(1/2)
交情
赵执觉得,经过这场醉酒,自己算是把能丢的脸都丢了。
可结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女管事并不是个喜欢捏着人痛脚一再发难的人,除非把她惹急了。
他虽然嘴上说她的态度变了,但换个角度来看,她也算是在他面前撤下了客套的伪装,尤其那种一开口就将人驳的毫无还击之力的犀利,竟叫赵执窥见了些她不曾在外人面前有过的模样。
这样算起来,他们都算对彼此袒露了一些真实的自己。
这是好事。
赵执很快释然了这场丢脸的醉酒,为了表达弄脏院子的歉意以及对解酒茶的谢意,他主动表示要给霓璎烤甜薯吃。
“别小看烤甜薯,不是什么人想吃我都给烤的!”
霓璎一针见血:“红薯呢?”
赵执沉默了一下:“能否在贵府厨房借两个?”
“火呢?”
“嘿嘿,借一下借一下。”
“我再把黄厨子借你,替你烤好吧。”
“那不行!”赵执调子一拔:“我知道贵府厨子手艺不俗,可这也是我的独门手艺,只此一家,错过今朝懊悔终生!”
霓璎看着他,幽幽的叹出一口气:“雾爻——”
……
厢房的门窗皆敞,穿堂的风慢慢散去了屋里的酒气。
炉中茶水咕咚,却已无人理会。
屋外的树下,赵执将枯枝落叶归拢到一处埋着甜薯,擦火点燃。
他双手袖子撸起,捏着跟小木棍这里戳戳那里拨拨,时而添薪吹火,霓璎就在旁边坐着,抱着手看他烤甜薯。
慢慢的,火堆里升腾起烤甜薯的香气。
这时,赵执没急着将烤甜薯捞出来,而是踩灭了火,继续闷着。
“先进屋等着,马上就好要了。”
霓璎看着明火渐渐灭去,化作枯叶上游走的红丝,忽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赵执闻言先愣了一下,半晌才从残存的记忆里找到答案,一拍脑袋如梦初醒,丢了木棍来到霓璎面前蹲下,“幸好你问了一句,否则我真忘了。”
他眼神泛炯亮:“殷倪,你姐姐有消息了!”
霓璎眼神轻动,缓缓道:“我姐姐?”
“你接近槐先生,不就是想在他这里打听你姐姐的下落吗?你没猜错,槐先生的确有过你姐姐的消息,我已经问过了。不过消息可能有些久远,所以你别抱太大的希望。而且还有件事,我觉得你得知道。”
霓璎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事?”
赵执思索了一下,斟酌道:“我不敢说槐先生为人毫无瑕疵,但他还不至于撺掇着自己的学生携人私奔。看了你就知道,你姐姐定也是个惹人喜爱的大美人,身为长辈,看到自己的学生找了这样一个夫人,只会觉得高兴,兴许老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那是私奔。所以你……”
“你怕我迁怒他?”
“不是!”赵执拐着调子否认:“你——就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
“若我是呢。”
“那你……”赵执朝她面前凑了凑,一脸认真:“你就算迁怒,也是积怨多年,一时的宣泄。你有什么情绪冲我来,我皮糙肉厚耐打耐骂。打起来可比老头带劲!”
“我没事打你做什么?”
“是吗?”赵执故作疑惑,微微侧身,把刚刚挨过打的肩膀转向她:“你刚才打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
他比划着帮霓璎回忆:“就冲这儿那几下,打的啪啪响的,听着都解气,我半个肩膀现在还伐发麻呢!”
霓璎紧紧抿唇,忽然擡手作势要打。
“哎!我甜薯好了!”赵执扭头就跑,极快的撤离出霓璎的攻击范围。
他抓起刚才丢掉的棍子开始假模假样扒拉,悄悄回头,不由愣了愣。
她在笑。
赵执收回目光,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像吃了一百个蜜薯。
……
甜薯烤好了。
赵执用叶子隔热取了一个小跑进屋,放到霓璎的碗碟里:“快来尝尝!”
霓璎在他的催促间走进屋内,才刚坐下,赵执已经帮着撕开了甜薯皮。
霓璎上一次吃烤甜薯,也是赵执给她带的,和那次的相比,眼前这份烤甜薯的确不同。
皮肉被烤的分离,轻易便可拨开,露出的红肉微微带焦,诱人的色泽与香气扑面而来,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霓璎心想,他说不定真是烤甜薯的个中高手。
两人相对坐下,赵执刚拿起旁边的小木勺,霓璎已经伸手准备拆分甜薯。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擡眼对视。
赵执把自己手里的小勺子往她面前递了递,霓璎在思考片刻后,接过了小木勺。
“对嘛!”赵执笑着说:“姑娘家就是要斯斯文文吃东西……”
霓璎眼神微动,捏着小木勺久久没动。
赵执察觉,“怎么了?”
霓璎笑了一下,“无事,就是想起一个旧人。”
旧人?
赵执对比了一下自己这个年岁,能叫她想到的旧人,难道是……未婚夫?
赵执不动声色:“哦?想到了些什么?”
有些人事,对着身边人半句不可多提,但对着一无所知的生人,却可聊上几句。
“他是个细致的人,有时细致的过头,便显得啰嗦。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他却说,饭要坐下来慢慢吃,水要端起来浅浅饮,人生在世,许多事都非人个之力可以左右,但至少吃喝可以。吃好喝好,便可精神饱满,这样才有更多力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执听来竟然觉得有道理,可他越觉得有道理,心里那股微妙的酸味便更浓重。
他看了眼霓璎手里的勺子,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烤甜薯焦香软糯,远胜前一次的味道,霓璎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没有吹牛,独门手艺,货真价实。”
见鬼了,赵执刚才那点酸溜溜的心绪竟然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甚至升起一丝飘飘然的小得意。
“本大爷再不济,也犯不着拿这点事哄骗你。”
言归正传,赵执再次强调:“你记得我与你说的,回头见到槐先生,有话好好说。”
霓璎捏着木勺,在烤甜薯上轻轻刮动,思索道:“你这么关心我,那我也来关心关心你。”
赵执看向霓璎,她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瞬,赵执竖手表态:“我懂,你说这话的时候就是普通的关心,绝不是想与我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我没有胡思乱想。”
霓璎抿唇轻笑。
赵执心头微动,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点与她相处的窍门。
“你今日这般,是罗齐中又发难了?”
赵执吸了口气,“知我者,殷殷也。”
霓璎懒得纠正他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看来一个腊八施粥还不够,宁县百姓若知你这般呕心沥血,也不知会不会后悔这些日子对你的误解。”
赵执讪笑道:“你也知道了?”
霓璎吃下一勺甜薯泥,“普通百姓最关心的莫过于切身之利,我也是宁县众多普通百姓之一,当然会在意赵郎君若成功上位,会给宁县带来什么。”
赵执单手支头:“那请问这位普通的宁县百姓,你希望我能带来什么?”
霓璎思索着没说话。
赵执笑着问:“怎么不说话?”
霓璎:“我在想,你这么问我,是想听鼓励,还是想听安慰。”
赵执眼神轻动,搭在案上的手轻轻蜷缩握了握:“怎么这么说。”
霓璎眼里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毕竟你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平头百姓,每日大计就是养家糊口,现在要你担起如此重任,无异于强人所难。鼓励也好安慰也罢,几句闲话谁都会说,于你恐怕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这话中的揶揄令赵执五味杂陈。
他觑眼盯了霓璎半晌,曾被她触动过的心弦似乎再次被那只无形的手拨动:“你……”
这女人不止会揶揄逗趣,还会暗搓搓的讽刺。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赵郎君仅凭腊八一事就顺利在罗齐中面前露脸,我有理由相信,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你未必没有其他的机会,走上一条更光鲜顺遂的路。你坚守于此,t以民抗官,或是为情,或是为义,但绝不是外人所猜忌的私利。与此同时,你也因为这个现状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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