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噩梦(2/2)
这不是一个适合告别的日子。
她想。
周知韵表情麻木地坐在那里。
良久,安静的走廊里,她听见了自己称得上平静的声音。
“我同意放弃治疗。”
苦苦坚持了这么久,说放弃好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天下午,周知韵在周父的病房外坐了一整天。
她一直在想医生说的那句话——
“现在放弃,对病人本身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
对周父来说,这确实是一种解脱吗?
或许吧。周知韵希望是这样。
可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再也无法获得解脱了……
有时候,命运真的不是一个可以用逻辑去理解的东西,它毫无公平可言。
你觉得你做出了某种牺牲,所以理所应当地应该得到命运的回馈。
事实并不是如此。
很多时候你付出代价、经历痛苦,往往只会得到的更深更重的痛苦。
事情并没有朝周知韵希望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几十年做夫妻的心灵感应,又或许是上天对周知韵刻意施加的惩罚。
在她决定放弃周父的一个星期后,原本情况平稳的周母突然病情恶化,她第一时间被推进手术室抢救,却再也没有能出来。
周知韵那天正在忙着周父的丧事。
她挑了一块位置不错的墓地,跟殡仪馆沟通好了一切后,一个人坐在墓地前发呆。
这些日子周知韵一直疲于奔命,为了筹措巨额的医疗费,她早已经身心俱疲,此刻坐在父亲的坟墓前,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周知韵就这么一直坐到了日落,连自己手机没电了也毫无察觉。
医院打她的电话打不通,直接打给了周绥安。
彼时,周绥安并不在青州。他数学天赋过人,被学校里安排去帝都参加一场很重要的竞赛。只要这次竞赛成绩足够优秀,他就可以获取国内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
周知韵怕周绥安知道了周父过世的消息会影响竞赛成绩,这两天一直不敢给他打电话。
她原本是想再等两天,等他从帝都回来,再一起将周父正式下葬。
可是命运总是无常。
第二天清晨,周绥安从帝都赶回来的时候,周知韵已经在医院了。
即使是隆冬,太平间的温度依旧比室外低上许多。
隔着冰冷的空气,姐弟两人目光对视。
周知韵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似乎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短短几个月,少年眉眼间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种浓重的疲惫和迷茫。
这大半年周绥安过得并不好,他心疼姐姐每天为了医药费奔波,经常趁着假期和放学后做一些兼职,也曾经提过要休学去打工。
这个想法当然被周知韵严词拒绝了,当时她厉声警告他好好读书,医药费的事情她会想办法解决,她还语气坚定地向他保证,爸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事到如今,周知韵发现自己当时的笃定实在像个笑话。
隔着停尸床上周母盖着白布的冰冷身体,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周知韵没有问周绥安为什么不顾竞赛直接从帝都赶回来。
周绥安也没有质问周知韵为什么没有能信守承诺让爸妈好起来。
这大半年的煎熬,早已经让两颗年轻的心变得疲惫不堪。
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彼此,寂静无言。
……
处理完周父周母的后事,周知韵匆匆离开了青州。
对周绥安的说法是——
待在青州这个地方太久了,她早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只有周知韵自己知道,与其说是出去看世界,不如说是逃离青州这个地方。
她没有办法面对一无所知的周绥安,也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段令人痛苦不堪的回忆。
后来在临江的无数个夜晚,周知韵总是会想起在医院的那个下午。
她在想,如果当时她愿意再坚持一下,会不会就有奇迹发生?到时候周父会好起来,周母也不会病情恶化突然离世?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会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钝痛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每个情绪不好的深夜里,周知韵总是会反反复复陷入这样的噩梦中。
就如那个下午她坐在医院长椅上所想的那样——她被困在了那里,永远都解脱不了。
……
睡梦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又重新袭了上来。
梦境中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一片惨白,那种纯然的白,像是医院抢救室外的那片白墙,又像是盖在周父周母身体上的那块白布。
那是一种令人感到惊恐的白,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她。
周知韵想尖叫,想挣脱眼前这一切,可是她却无法发出声音,更无法从这沉重的梦里醒过来。
她绝望极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用力紧握成拳,直到掌心传来一阵痛感,她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重新获得了一种短暂的自由。
周知韵猛然睁开双眼。
眼前依旧是一片黯淡的黑。
黑暗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窗外渗进来一点微弱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是黎曜。
他坐在床边,正低头看着她。
“醒了?”
他看着她的脸,温柔地笑着:
“是我吵醒你了吗?”
周知韵还没从那场可怕的梦境中回过神,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见她表情不对,黎曜弯腰凑了上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一头的汗?做噩梦了吗?”
那突然靠近的一张脸骤然让周知韵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一切,她的眼神颤了颤,微微偏头躲过他的手,道:
“我没事。”
到底还是没有从刚才那场痛苦不堪的梦里恢复过来,周知韵顾不上应付眼前的黎曜,她翻过身背对着他,借着夜色的掩盖,吃力地平复着胸腔内那几乎就要喷涌出来的痛苦情绪。
她又开始背对着他,以一种拒绝谈话和沟通的姿态。
黎曜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他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低头看着她的背影,声音依旧柔和耐心:
“我买了礼物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想看看吗?”
周知韵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再看吧。”
她勉强挤出平静的语气。
身后的黎曜沉默不语,半晌,道:
“知韵姐姐,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下。”
黑暗中,周知韵睁开双眼,用力攥紧了手心。
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黎曜以为周知韵不会再理会他的时候。
“你真的要谈一谈吗?”
周知韵的音量骤然提高,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按开了床边的落地灯,目光直直地盯着黎曜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好,现在咱们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黎曜,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黎曜对周知韵突然的动作似乎感到很意外,她语气里的冷漠和愤恨更是让他感到陌生。
“知韵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浑然天成的无辜,问: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周知韵看着面前那张脸,突然就有点想笑,她默然片刻,重新躺了下去,翻身盖住被子,依旧背对着他。
“算了。”
她这幅冷淡的态度让黎曜脸上的那个笑彻底绷不住了,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终于耐心告罄,声音冷了下来:
“回头看着我。”
周知韵完全不理会。
卧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片刻。
黑暗中,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
“怎么?碰到老情人就想甩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