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作襄王春梦去(3)(1/2)
应作襄王春梦去(3)
此言一出,徐阙之的神情变得一片空白,抓着她衣摆的手也渐渐松了,浑身绵软地跌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李庭芜才听见他不可置信的低喃声,道:“不、不……你怀孕了,医官明明说你怀孕了……”
“你真以为那个医官是你的人?”李庭芜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天真,缓声道:“在这个宫里,所有人都是我的人。”
“不……”徐阙之无法接受这个真相,道:“你明明怀孕了……你对我很好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们明明很好的……”
他声泪俱下,心中的苦痛和绝望几乎难以言表,可李庭芜只是轻声道:“我骗你的。”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我却不想让阿珏和阿璧再吃一遍我当年吃过的苦,尽管徐氏这些年一直恪尽职守,但有些欲望……是不能催生的。”
“……那段时间你明里暗里都在提这件事,我知道若是不允你你便一直不会死心,于是便假意答应了你,后来过了几个月你过生辰,提出想同我一起去围场,我就趁你纵马时自己摔下了马,借此营造出小产的假象,还让医官告诉你我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
她缓缓道出旧年的真相,语气平和,不带一丝感情,偌大的宫室中唯有几盏灯火摇曳,安静的让人心慌。
在如此庞大的寂静中,徐阙之艰难地张了张口,首先尝到的却是眼泪苦涩的腥咸,他绝望地盯着李庭芜,声音又低又哑,根本抑制不住哭腔,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对你已经够好了,”李庭芜道:“你年少时的夙愿,不就是不再寄人篱下,手握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闭嘴!你闭嘴!”他听不得这种话,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终于在此刻爆发,起身用力将她扑到在地,身上的珠玉配饰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鸣,他收紧双臂死死地将她环在怀中,声音颤抖,盯着她的眼睛红的不成样子,嘶声道:“我想要的只有和你在一起!”
他浑身都在发抖,气血一阵阵地上涌,纤细的脖子鼓起了苍青色的脉络,眼泪也彻底决堤,一大滴一大滴地砸落在地上。
——如今所有的真相都已溃堤,他不得不向她坦白所有的感情,他明白这种迟来的坦诚已经无法换取任何东西,可他还是觉得难过。
他花了半辈子筹谋的,把自己淹死也不肯回头的感情,至少能让它有过光明正大、不那么卑微和肮脏、纯粹的时刻吧。
李庭芜丝毫不惧,甚至还擡手替他擦了擦眼泪,问:“真的吗?阙之,若我一直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青州王,你还会同我在一起吗?”
“我、我承认我想过帝君之位,”徐阙之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情绪已近崩溃的边缘,道:“那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都清楚的……若我、若我坐上那个位置,以后徐云竞那些人再见我,都得要俯首称臣、卑躬屈膝,他们当年是得了我母亲的庇佑才能至今日的,却恩将仇报,让我备尝冷眼,我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可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啊,是你、是你一直……”断断续续的剖白被眼前人冷漠的眼神堵在了喉间,徐阙之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滚烫的眼泪随着话语潸然落下,最终只能无力地跌坐在一边。
过了许久,他才喘了口气,艰涩道:“你封储归京,送给我的却只有钱财和另一场婚约……没过多久,我就得到了你和沈漆大婚的消息。”
“干河沈氏,百年豪族,天子赐婚……”他语气中多了一丝嫉妒和艳羡,道:“明明是我先同你有婚约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有错吗?”
就算那个婚约只是一场交易,只是缓兵之计,但也是真真实实发生过、存在过的,他们交换了信物,写下了婚书,盖上了代表着家族的红印……凭什么让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难道一把火烧掉之后,他们的那些起于微末时的感情和回忆,也能随之化为灰烬,全都不作数了吗?
面对他的诘问,李庭芜还是沉默以对,这种压抑着的默然很快打破了徐阙之心中最后一丝防线,他崩溃地掩面痛哭,呜咽道:“我对你不是只有野心啊……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那时候青州府的境况很糟糕吧,”李庭芜撑着自己坐起身,望着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哀,道:“应试正考的名额几乎全被权贵子弟垄断,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你一无钱权二无人脉,若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脱离徐家和青州府,最有用的的办法是什么呢?”
“那时候是不是很多人喜欢你?”李庭芜问:“你挑挑拣拣,我又在你心里排第几位呢?”
话语就像利剑,无情地捅破了旧事中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徐阙之慢慢放下手,瞪大眼睛痴愣地看着她。
“你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作你的登云梯,现在又叫我怎么相信你呢?”
徐阙之几乎喘不过气来,满溢的泪水从眼中不断滚落,望着她的眼中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原来……她一早就看穿了自己的算计和野心。
她早就明白他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软弱可欺,他姓徐,却又不在乎徐氏的荣辱,和他订下婚约,既可以让徐云竞等人相信她的共谋之心,也可以在事成之后全身而退。
如若不是徐云竞意外身死,李庭芜想要对付沈氏,那他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进宫,更别说坐上帝君之位。
假的……都是假的……原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对自己并无一丝真情,有的只是筹谋和算计——
“哈哈……”徐阙之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绝望之下竟痴痴地笑出了声,悲怆道:“还真以为有什么人能真心爱我……”
心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一块,无边的苦海灌入他的口鼻,让他只能茫然窒息的求生,分不出一丝情绪来应对眼前的现实。
“这很重要吗?”李庭芜道:“原本你能在帝君之位上坐一辈子的。”
“一辈子……”徐阙之嗤笑出声,只觉得骨子里都生出了寒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生亦同衾,死不同xue,这就是你的一辈子吗?”
他倾身抓住了李庭芜的肩膀,眼中带着挖空灵魂般的不解,道:“你把李藏珏的棺椁放进了你的陵寝,甚至不给沈漆封棺,要与他合葬,怎么?你这么冷血的人,也会对他们有情有义吗?”
“你说得对,”李庭芜没有否认,像是要彻底斩断他那点念想,道:“我冷血,无情无义,因为感情对我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一点都不值得我费什么精力——可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这一生,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我的孩子,我喜欢过的,也只有沈漆。”
“当年我可以不选你的,阙之,徐云竞和徐云章的孩子哪个都是徐氏子,都可以入宫,都可以坐上后位,都可以帮我铲除沈家……是你主动找到我,说让我顾念旧情,说你想帮我。”
“是,你这些年确实在不遗余力地帮我,做着一个帝君该做的事,还帮我督察徐氏,以免他们生了僭越之心,所以我不在乎旧事,想和你就这么过一辈子,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呢?”
“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已经引得你对阿珏动手,若这个孩子真的出生,阿珏和阿璧还会有活路吗?”
“你喜欢权势大于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李庭芜像是累了,疲倦地看了他一眼,下了最后通牒,道:“从今日起,你便抱病修养,安心待在邀月阁吧,前几日送来的汤药里都加了散血草,你尝了,滋味如何?”
见他不答,李庭芜继续道:“每日一碗,喝上半年,或许你也能尝到阿珏尝过的滋味了。”
想起那碗日日被灌进自己喉间的汤药,徐阙之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抓着她的衣袖哀求她:“不要不要——阿芜,求你……我不想那么死……”
李庭芜对他已无话可说,正想拂袖离去,徐阙之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用力环紧了她的腰,随着一声刀刃插入血肉的声音,他眼里的恐惧全然消失,嘴角的弧度也越拉越大,神情癫狂地看着她,李庭芜双膝一软,砰然跪倒在地,狠狠地攥紧他的手腕,握着他的手将一把匕首从自己腰间缓慢地抽出。
“阿芜……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呢?黄泉路远,我一个人会害怕的呀……”他声音轻软,亲昵地靠在她颈间,手中却愈发用力,试图往她心口再刺一刀,李庭芜一只手捂着伤处,一只手颤抖着扣住他的手腕推远,眼见角力不过,就要被她夺下匕首,徐阙之立刻将双手一松,把带着血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身体。
“扑哧——”徐阙之双手紧握刀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艰难地弓起了脊背,脸色惨白,却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为什么不能陪我一起死呢……”他喃喃地问道,像是一个祈求大人怜惜的孩子,道:“为什么连你也要折磨我……”
浑身的力气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徐阙之难忍地蹙起眉头,几不可察地说道:“阿芜姐姐,我没有家了,别忘了我……”
匕首砸落在地,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他一点一点地软倒在地上,眼神逐渐涣散。
濒临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努力地想再看李庭芜一眼,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想最后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却始终都是一片沉寂。
旧年的时光在他眼前一幕幕地闪过——十几岁时压抑的日子,暗无天日的情愫,日复一日的摇摆和折磨……野心催生欲望,欲望滋养野心,不甘和嫉妒在经年累月里不断攀升,直至长成遮天蔽日的藤萝。
他明明可以接受这场交易的补偿,银钱、官职、婚约……不论哪一个,他都会有拥有一个年少时无比渴求的人生,可他遇见了这个人。
盛夏蝉鸣,撕心裂肺,他望她一眼,心便偏去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相伴数年,却终是南柯一梦,一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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