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坞(八)应衡第一次见到桑黛的时候, 她尚在襁褓之中。(1/2)
玲珑坞(八)应衡第一次见到桑黛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
他知晓桑黛不是桑闻洲亲女,应衡也是剑宗的长老,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彼时桑闻洲将桑黛抱回来,她还不足一月大,因为在冰天雪地中待久了,小脸苍白没有血色。
当时剑宗的人都说是个奇迹,这么大点孩子竟然在雪天待了那般久都没死,脖子上还挂着“桑”字牌,剑宗都觉得这是缘分。
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桑闻洲想要随意取个,一直坐在角落沉默的应衡忽然走上前。
他是剑宗最年轻的长老,也是剑宗长老中修为最高的一人,帮助剑宗除了数百次邪祟,在剑宗的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长老,便是桑闻洲这个宗主都得敬他几分。
他走上前,桑闻洲将孩子递给他。
应衡手足无措抱着桑黛,彼时的桑黛还未睁眼,五官根本看不出如今的清丽。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小脸,她砸吧砸吧小嘴,似乎睡得很香。
应衡的眼眶微红,笑着说:“叫桑黛吧。”
黛这个字,是曾经白于告诉他的字,桑黛大名应叫微生桑,小名则叫阿黛。
应衡为她取了白于曾经提及的小字。
一直住在天阙山巅的应衡仙君不再经常下山历练,若非有严重的邪祟混乱,他几乎就待在剑宗。
在桑黛来到剑宗的前三年,小姑娘第一次走路是应衡手把手教的,小姑娘叫的第一句不是爹娘,而是应叔叔。
剑宗的人都知道那温柔和善的应衡仙君很喜欢桑黛,只当长辈喜欢逗逗小辈,直到桑黛三岁觉醒天级灵根后,桑闻洲要为桑黛择师。
几百多年来从未收徒的应衡仙君主动前来,请求收桑黛为徒。
他的态度很坚决,可桑闻洲当时犹豫。
应衡性子太温和,桑黛日后要成为剑宗最利的一柄剑,而应衡很难将桑黛培养成这样子。
可是只有三岁的桑黛却来到了大殿,径直来到应衡的身边,身量刚到应衡膝盖往上的小姑娘抓住他的衣服,稚声稚气道:“我要应叔叔。”
桑黛就这么成了应衡的徒弟。
应衡从天阙山巅搬了下来,在剑宗御江峰找了个地方住,桑黛和他住在一起,应衡几乎是当成自己的女儿在教养她。
剑宗觉得,应衡仙君脾气太好,定是教不好这位剑宗大小姐。
事实上,当年若换成其他长老来教养桑黛,她或许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桑黛与应衡很像,脾气很好,心善温和,但性格坚韧,持剑的手从未晃过,无论何时剑意都无比坚定。
桑黛还不足十岁之时便立了剑心,当时只是个小姑娘的她独自登入剑阁选剑,天下第一名剑知雨出鞘回应。
十岁的桑黛达到了别人一百岁都难有的境界。
每一年的生日,应衡都会提前为自家弟子准备好,做上一桌子美食,允许自家弟子偷两天懒下山去玩,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年年都不重样。
只有十岁那年。
只有那一年。
他没有赶上桑黛的十岁生辰,从此再也没有赶上过。
如今,都过去一百多年了。
应衡什么都看不见,身处虚妄与黑暗之中,可这样的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桑黛的脸。
想象不出来桑黛长大的模样,记忆中的她还是那副小娃娃的样子,穿着一身练功服朝他行礼。
“师父。”
师父。
师父不要走。
师父不要丢下黛黛。
师父,师父,师父。
应衡捂住心口,忽然吐出大片的淤血,浓黑的血溅在他的白衣之上,青丝垂落下来,随着他的咳嗽一摇一晃。
应衡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捂着心口,血液挂在下颌之上欲掉不掉。
那黑衣青年靠墙坐在角落,糖果被他当成瓜子嚼着吞下,应衡绝望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他只觉得不理解。
不就是跟自家弟子一百多年没见吗,不就是没了灵根吗,不就是五感尽失吗,至于哭成这样子吗?
五百多岁的人此刻像个几岁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黛黛……”
那黑衣青年实在是烦了,走上前想直接劈晕他得了,别刚救回来的人哭死了。
刚靠近应衡,哽咽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师父错了,是师父错了……”
“黛黛,我不该丢下你的,黛黛,是师父的错……”
重复来重复去大抵都是这几句话,那黑衣青年本来还乐呵呵嚼着糖,如今却觉得这糖都跟着硌牙起来。
他皱紧了眉头,看应衡跪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痛哭。
“欸,不至于吧?”
他传音过去。
应衡并未回应,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
黑衣青年咽下嚼碎的糖,靠在墙上跟应衡传音。
“你家徒弟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哭坟呢?”
应衡终于有了反应。
他不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站着,看不见听不见,目光没有焦点,随意落在一个地方。
“黛黛……黛黛在哪里?”
“最近在玲珑坞。”
“她……她过得好吗?”
“唔,应该还算好?”
“应该……剑宗对她不好吗?”
“剑宗?剑宗怎么可能对她好,她又不是桑闻洲亲女,她在剑宗一个月能替剑宗出去打十次架,四月前的大战时金丹都碎了,剑宗将她扔在了战场上。”
应衡急忙问:“她现在如何?”
“没死啊,还入了大乘境,不过叛了仙界去了妖界。”
“……妖界?”
“对啊,现在是妖后。”
“妖后?”应衡完全愣了,想起妖王是谁后,连咳嗽都顾不上了,艰难道:“妖王……妖王不行,宿修都上千岁了,妃嫔无数,黛黛怎可以——”
“你想什么呢?”黑衣青年惊讶,“那妖王宿玄才一百来岁,就比桑黛大一岁而已,宿修死了啊。”
“宿……宿玄?”
应衡睡了太久,有些回不过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名字是谁的。
待反应过来后,惊愕道:“宿玄不是妖王的第七子,那个火系天级灵根觉醒者?为何会与黛黛……”
黑衣青年又吃了颗糖,他嘴里含着糖,说话便含糊不清:“不知道啊,当时在战场上便是宿玄救的她。”
“……她现在过得很好吗?”
“好不好不知道,总之比在仙界好,你们仙盟可是还给她下过追杀令呢,若不是她自己入了大乘,加之九尾狐族摄魂一术相助,她恐怕要被仙盟追杀到死。”
只是简简单单的话,明明如这人所说,桑黛现在过得很好,可他方才的话还是像利剑一样扎进心间。
他明知道自己走后,桑黛在剑宗的处境绝不会好,不会有人再与剑宗对抗暗自保护她,可他当时为何要走?
他根本想不起来,脑袋一阵阵的疼,气急攻心导致一直咳血。
黑衣青年听得心烦,将那乾坤袋丢给他:“我去摸的仙丹,不知道给你吃哪颗,你自己选颗吃了吧。”
应衡五感尽失当然选不出来,没有吃灵丹,而是强行压住咳嗽。
他摇晃起身便要出去,那黑衣青年拦住他。
“你干嘛去?”
“找黛黛。”
“不行,你现在不能去。”
应衡停下来:“……为何?”
黑衣青年双手环胸,冷声问:“当初是你自己丢下她的,你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去找她作甚?如果你们可以见面,当初你就不会丢下她了。”
应衡无措。
他当然知道这人说得对,如果是他主动丢下桑黛的,那说明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在桑黛身边守着了。如今他想不起来当初因为什么离开桑黛,贸然前去她身边,或许会给她带来大麻烦。
应衡摸索着找到那块石头坐下。
他曾经一剑撼动仙界九州,如今却灵根被抽,灵力尽失,五感全无。
连想见见自家徒弟都见不到。
第一次这么茫然,前路全然未知,也不知道桑黛如今怎么样了,他很想见她,又害怕见她。
只是做了场大梦,醒来后当年只到腰间的小姑娘已经成家了,有了夫君和家庭。
桑黛会怪他吗,会恨他吗,还会认他吗?
黑衣青年懒散给他传音:“你的记忆混乱大概因为灵根缺失、身体重创造成的。”
应衡甚至想不出来自己的灵根被谁抽的。
可这人给了他答案。
他散漫道:“哦,你的灵根是我抽的。”
应衡眨了眨眼,虚无的目光看过去。
黑衣青年与他隔空对视,取出自己的糖边吃边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应衡,我受一人委托才救的你,我救你也是有我的目的,你欠我一条命,便必须助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
“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杀了你。”
应衡沉默许久。
许久之后,喑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洞xue之中。
“好。”
***
正午刚过,桑黛便醒来了。
宿玄还闭眼抱着她,似乎还没睡醒,小狐貍的睫毛很长,闭眼的时候显得很沉静。
桑黛戳了戳他的鼻子。
小狐貍皱眉。
桑黛捏住他的鼻子。
小狐貍睁开了眼,凶巴巴看着捣乱的小剑修。
“宿玄,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翻身就压了上来。
一手垫在桑黛的脑袋后面,一手捧着她的侧脸让她仰起头,小狐貍亲了上来。
桑黛迷迷糊糊被他按在床上亲了许久,直到下颌上淌落的银线被他擦去,她艰难喘着气,小狐貍舔了舔她的唇瓣。
“你打扰我睡觉,我得报复回来。”
桑黛:“……”
他可真小心眼。
小狐貍侧躺下来与她对视,笑得开开心心。
【亲得真爽。】
桑黛:“……”
【嘴里软软的,哪里都软软的,香香的,喜欢亲黛黛,还想亲。】
桑黛:“…………”
【再亲会儿吧,亲亲耳朵。】
桑黛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宿玄!”
宿玄的手背搭在眼睛上,闷声笑了起来,胸膛颤抖震动,连带着窝囊缩在被子中的桑黛都能感受到他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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