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坞(十五)(1/2)
玲珑坞(十五)
四苦荼毒,归墟覆灭,这是很久之前桑黛也跟他说过的话。
他们都不知晓四苦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覆灭整个归墟,这几乎相当于毁掉修真界。
乌寒疏的身上爬上了更多的黑纹,从衣领之内往外蔓延,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此种黑纹。
“妖王,你知晓四苦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宿玄的脸色很冷,问他:“你为何会知道它?”
乌寒疏笑着说:“我三百年前便知晓这种东西了。”
他身上的黑纹越爬越多,宿玄眸光也冷下,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用灵力强行压制乌寒疏身上的黑纹。
这一接触便直接感受到了乌寒疏身上的死气。
宿玄弯腰与他对视,淡淡收回了手。
没必要了,乌寒疏的心脉基本枯竭大半,死期也就在这几日了。
宿玄站直身体,有些嫌弃这屋里的酒气,又懒洋洋往门口一站。
他对乌寒疏没什么同情心,作为城主毫无作为,散修失踪一事背后也有他的推动,若在妖界宿玄定是要治他的罪。
乌寒疏笑了笑,并未在意宿玄的无礼,放下手中的酒。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既然是桑黛的夫君,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趁现在还有时间……他还没来……”
后半句话嘟嘟囔囔有些听不清。
宿玄靠在墙上没说话,俨然是等乌寒疏先开口的态度。
乌寒疏喝多了,醉醺醺道:“事情太复杂了,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他垂下头,目光茫然,呢喃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
“太久太久了,三百年前的群英会在玲珑坞举行,应衡代表剑宗前来参加、白于仙君代表苍梧道观来参加,微生萱是来玲珑坞寻人的,阴差阳错参加了群英会,而韶溪和檀暮清当时都是散修,也来参加了群英会,而我是主办那一届群英会的人。”
韶溪和檀暮清,宿玄一听便知晓是檀淮的爹娘。
“当年的群英会因为一些原因推迟了许久,修士们驻留在玲珑坞,我们六人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微生萱和白于是在玲珑坞成的婚,韶溪和檀暮清当时也心意相通,一切都应该好好走下去的,一切本应该好好走下去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身上的黑纹也愈发多。
宿玄看不出来,为何他忽然间便这般虚弱,明明昨日在满香阁见到之时还好好的。
乌寒疏忽然笑起来,眼角晶莹的水花却告知了宿玄,他并不是这般开心。
宿玄眼眸半眯,问:“群英会发生了什么?”
乌寒疏微微仰头哟哟,眼角的泪花明显。
“群英会啊……死了好多人……”乌寒疏道:“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参加群英会的人,最后大多都死于疯病,如今呢……我恐怕也快了。”
疯病。
宿玄脸色一冷:“为何这般说?”
乌寒疏身上的黑纹越来越多,宿玄上前一步要给他传送灵力吊命,可乌寒疏却举起手阻止了宿玄。
他依旧淡然,好像即将走向死亡的不是自己一般。
乌寒疏僵着身体擡起手腕,他用灵力凝化出利刃,在腕间划了个口子。
血水涌出,他不知从哪里捡到了一根断藤。
宿玄一眼就看出来那断藤是来自于哪里了。
断藤的尖刺感应到了灵力,扎进他的伤口中疯狂吸食血液,原先有些萎蔫的蔓身逐渐多了更多生机。
他的灵力中涌出了一股股黑气。
宿玄前不久刚见过这种黑气,小狐貍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乌寒疏笑着道:“四苦,这才是四苦,真正的四苦之毒。”
宿玄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阴沉下去。
他紧紧盯着乌寒疏泄露的灵力上缠绕的黑气,这东西只有桑黛没有,这竟然是四苦?
“四苦到底是什么?”
乌寒疏任由藤蔓吸食自己的血液,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四苦啊……那是会使人发疯的东西。”
“……什么?”
“如你所见,我的灵力中带了四苦,不仅是我,除了桑黛之外的所有修士都带了四苦之毒,这毒素会侵蚀经脉,修为越高,越容易发疯。”
乌寒疏看了眼宿玄,微醺的眼睛眯起:“妖王大人猜,为何修真界很多年都没有出过渡劫修士,为何修士的寿命越来越短?”
“难道不是因为归墟灵脉受到侵蚀?”
“可又是什么侵蚀了归墟灵脉?”
宿玄哑声。
这么多年了,从六千年前归墟灵脉被侵蚀,灵脉大幅度衰弱,修士们修行越来越困难,这件事传了这些年,可从来没人说过是因为什么才导致归墟灵脉被侵蚀的。
民间传闻太多,传到现在已经有很多说法,无从辨别真假。
可如今……乌寒疏的话让宿玄不得不想到另一点。
宿玄问:“是四苦?”
乌寒疏压下脖颈上的黑纹,轻笑点头:“四苦侵蚀了归墟灵脉,靠灵脉修行的修士体内自然也带了四苦之毒,这毒素会逐渐侵染经脉,修行越久,修为越高,等到了一定的境界,四苦便会吞噬你。”
“那么,自然就疯了啊。”
宿玄总算听明白了。
过去有太多修士死在雷劫之下,雷劫太过考验修士的心性,四苦侵蚀人的心神,那么天雷之下便极易疯癫,从而死在雷劫之下。
要么被四苦侵染神智,心境彻底破碎,走火入魔成为邪祟,从而被四界斩杀。
“我们所有人的体内都带了四苦,只有桑黛没有。”乌寒疏呢喃:“只有她没有。”
宿玄沉声问:“为何只有黛黛没有?”
乌寒疏摇头:“不知……那藤蔓喜吃四苦,我们任何一人动用灵力,那藤蔓都会因此躁狂,只有桑黛不会……它对桑黛毫无兴趣,只有桑黛的灵力纯净没有一丝四苦之毒。”
“城内的散修也被那藤蔓吃了?”
乌寒疏惨笑点头:“是啊……那藤蔓喜欢四苦,那些散修没有经历正规的教习,修行的道术不正,身上的四苦最是浓郁,我突破化神境,他们是来寻我用固心道帮他们稳固心境的……”
宿玄冷声:“那人帮你冲破固心道,让你引那些散修进城,他在城内杀人?”
乌寒疏点头:“对。”
宿玄直接被气笑了,“乌寒疏,你但凡在妖界,本尊早便剐了你了。”
乌寒疏只顾着呢喃:“我该死……我确实该死……”
宿玄一点也不想听乌寒疏说这些废话,直截了当开口:“告诉本尊,当年群英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那些修士们在此后几百年里相继死去,群英会从此取消,他们六人不敢见彼此?
宿玄直觉,这件事与这莫名其妙的四苦有关系。
可乌寒疏却只是仰头看他,轻声道:“妖王,再有三日就要到我们的三百年之约了……”
宿玄蹙眉,只觉得这人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了,沉声威胁:“乌寒疏,本尊在问你话,你若再不说便真的要动手了。”
乌寒疏笑道:“说不了,宿玄……那是天命,我们都说不了。”
他的目光宿玄的身后,唇角勾起笑意。
“宿玄,有些事情,真的就只是天命。”
宿玄顿了一下,随后骤然回眸。
青梧剑出,挡住了从身后打来的浓重黑刃。
宿玄瞬移至远处,冷眼看着虚空中的人。
乌寒疏躺在地上,仰头去看三面墙上悬挂的画,神情恍惚好像根本不在乎宿玄这边。
高空之上,一人悬空伫立。
那人依旧是在雪境中的一身黑衣,戴着与上次一模一样的面具,看不出来五官,但周身浓重的黑气让人看了就讨厌。
他居高临下看着宿玄,面具下的眼眸还带着笑。
宿玄咬牙切齿:“是你。”
原来乌寒疏方才呢喃的是“他还没来”,指的是这个人?
黑衣青年看了眼躺在石室中的乌寒疏:“你与我做交易,就只是为了那盆花?”
宿玄心下一沉,下意识往石室内看去。
乌寒疏脖颈上的黑纹越来越明显,周身的死气也逐渐加重。
他撑起身体慢悠悠爬起身,转身看向悬挂在正中间的壁画。
那是他们六人的最后一张画。
他道:“我们曾经定下三百年之约,花开之时,便是再见之日。”
宿玄想起了桑黛说过的话,在乌寒疏的屋内看到的那盆花,徴景十三年共栽之。
他冷声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黑衣青年挑眉:“那朵花早该死了,他将那朵花的灵识栽在了自己的识海当中,用魂力养着它,可他不过是元婴修为,身上的四苦已经快要吞噬他了,我压制了他的四苦,助他步入化神境,让那朵花也有再开之日,我是在做好事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又道:“啊,对了,你那朵花应该快开了,你不去看看吗?”
乌寒疏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关键点,急忙转身,走路跌跌撞撞。
“对……对……我的花,我们的花……”
他毫不在意宿玄还在这里,对桑黛的生死好像也没了过多的关心,酒劲上头,整个人跟个醉鬼一般朝别院跑去,甚至中途还摔了几下。
乌寒疏对桑黛的愧疚,仅仅只让他告诉了宿玄什么是四苦,但远比不上他的那盆花。
桑黛在他的眼中,是微生萱和白于的孩子,所以他告诉宿玄这些事情,比起桑黛的生死,他更在乎那盆花。
宿玄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擡眸望向高处的黑衣青年,鸦青的睫羽微擡,业火在身后燃起。
“你到底为何要杀黛黛?天道派你来做什么?”
黑衣青年挑眉:“你竟然能猜到是天道,唔,我倒是没看错人。”
他那一句话说的云里雾里,宿玄不愿再废话,飞身朝他打去。
黑衣青年气定神闲,只顾着躲却根本不反击。
“你这么急着跟我打架,可我是来让你看一件事情的,宿玄,你要不要看?”
“滚。”
黑衣青年弯眼,接住宿玄的业火刃,却又转眼间出现在宿玄的身后,径直朝他的后心劈去。
青梧剑翻转过来,剑身抗住由黑气凝成的弯刃。
宿玄瞬移至地面,在看到那人的招式之后,琉璃眼底杀意迸发。
黑衣青年并未下来,依旧悬立在虚空,薄唇微弯道:“宿玄,你可知晓当年微生家灭门究竟是为何?”
宿玄声似寒冰:“为何?”
“因为桑黛。”那黑衣青年笑着说:“因为桑黛不受四苦侵蚀,所以四苦要杀了桑黛,所以被四苦逼疯的人都会围杀桑黛,所以微生家也因此灭门。”
宿玄薄唇紧紧抿起,看似面无表情,但垂在衣袖中的手却缓缓攥起,轻轻颤抖。
“宿玄,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翎音看到的新天命,桑黛依旧是你们七位天级灵根觉醒者当中死得最早的一个,她真的会被围杀在归墟哦。”
他的尾音上扬,似乎这是件很愉悦的事情,他在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而你,你在她的身边,你也会陪她一起死去,桑黛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宿玄,你猜我若是将四苦和桑黛的身份说出去,四界会不会集体围杀她?”
宿玄的手抖个不停,长睫轻颤,瞳仁骤缩。
会吗?
当然会。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桑黛是唯一不受四苦之毒侵蚀的人,也是唯一会覆灭归墟仙境的人,她是修真界最大的隐患。
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死了便死了。
但归墟仙境是四界的根基,决不能亡。
“所以,只要我说出去这件事,桑黛就必死了哦。”
黑衣青年微笑道:“因为你们太弱小了,你一个大乘初境,她也是大乘初境,你们如何活下去?”
“连渡劫都不是,八十一重天的劫雷你们能抗住几道,四界那么多大能围杀你们两个大乘境修士更是轻而易举,寡不敌众,你可知晓这个道理?”
明明应该淡定的,明明知道或许他说的都是在故意激怒他,可当听到他的话之时,宿玄根本冷静不下来。
微生家因为桑黛灭的门,这件事若是让桑黛知晓,她定是接受不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若桑黛和四苦的关系暴露,桑黛是唯一可以覆灭归墟的人,那么桑黛……
定是会被四界围杀。
翎音说的天命都会发生。
宿玄紧抿着唇瓣,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手,俊美的脸上毫无情绪,一身黑袍沉默陷进黑暗之中。
他忽然笑了:“对啊,你说的对,这件事是不能让外人知晓。”
业火自脚下延绵开来,重重火焰吹动墨黑的长袍,银色的长发在热浪中翻转。
眨眼的功夫,宿玄已经瞬移至他面前。
微微上挑的狐貍眼弯弯,笑意却不到眼底,反而尽是寒冰冷意。
他反手召出青梧,剑身之上缠绕着业火,一剑捅穿了那人的腰腹。
“那我便杀了你,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浓重的黑气从黑衣青年的腰腹间贯穿出来,他擡头看了眼天边渐渐聚集的浓云,淡声一笑。
“好呀。”他的声音依旧是笑盈盈的,“那你便来杀了我吧。”
“宿玄,我死了,就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了哦。”
知道他在故意激怒又怎样?
宿玄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杀了他,就不会有人知晓桑黛与四苦的关系,四界也不会围杀桑黛,这一切都会烂在他们的肚子里,桑黛绝不会死。
没有人可以杀她。
***
夜虽已深,但城内并不安稳。
藤蔓自地面中窜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分化出数以千计的藤蔓游走在玲珑坞的巷道之中。
飞花阁中歌舞升平,修士们坐在大厅中饮酒。
一修士醉醺醺道:“剑宗宗主沈辞玉心境大跌,来了城主府请乌城主帮忙修补心境,以人家的交情,应当得等帮他修补过后才能来这里办宴,届时我们才能去找乌城主修补心境。”
“沈宗主如今心境大跌,乌城主还会有余力帮我们修补心境吗?我来这玲珑坞……可是为了他啊。”
“不知,反正他放了话出去,这里要设宴,他肯定是要来的,我们等着他就行。”
柳离雪被吵得睡不着,他坐在窗边眺望远处,子时已经过了很久,也不知宿玄问出来了没有,桑黛又是否打听到了春影剑。
孔雀面色依旧苍白,丹药被摸走,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吊命的东西,只能用桑黛的乾坤袋中那仅存的丹药想办法稳住自己的经脉。
“小二,再点壶茶来。”
柳离雪头也不回,依旧撑着下颌淡声说话。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拂到脸上,他却并未觉得冷,撑着下颌仰头望月。
乌云渐渐吞噬圆月,月影被浓重的云层遮挡,周围越发昏暗。
柳离雪心下困惑,今夜本该月明星稀,这浓云是哪里来的?
而且这云层所在的地方……
怎么好像是城主府?
柳离雪刚要端茶喝,可桌上始终未曾上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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