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1/2)
夜奔
不过片刻,室内的血腥味愈发浓郁,而她不知为何,又忽然闻到了双手掌心原本被包裹严实的伤口,传来的一阵阵药味。
药可救人一命于七级浮屠,亦可夺人一命于万丈深渊。
她是自己的刽子手,却不能拿眼前的人有半分办法。
庄令涵用手背轻轻抚过右脸上烂肉交织的疤痕,面对陈定霁那明显不怀好意的诘问,稍稍向左转脸,只看着他的右耳,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君侯,是指这个?”
“明知故问。”他语气冷了下来。
“妾与君侯,相识尚未足月,君侯已三番五次为妾做下了许多荒唐之事。其实仔细想来,妾与君侯素昧平生,又出身微贱,君侯何以至此?”
她眉头微蹙,裹了纱布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连指骨都发了白。
“诚然,君侯头角峥嵘,堪过弱冠便鳌里夺尊,但君侯于妾,也不过是贪图妾这身出众薄色。既然所有因缘皆由此而来,妾斩草除根,又有何不可?”
“依照夫人的意思,”他又唤回了“夫人”这个称呼,只一擡手,便又制住了她下颌,将她的双目与他直视,“这容,是夫人你自己毁的?”
“亲手作案,药石无灵。”她看着他。
他眸中的光焰在这一句确凿中熄灭,但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力道更重了。
她有些疼了,眼中的湿润漾起了她在他面前,那无比熟悉的耻辱之感。
“君侯,既然妾容貌已毁,君侯可以放过妾了吗?”他不说话,她便大着胆子补了上来。
“是谁允许你跑的?”陈定霁却另起了话头,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可庄令涵还在嗫嚅,他却忽然松开了手,然后欺身上了她的床榻,将她又一次逼到了墙角。
上一次,是她自食其果中毒的时候,他寥寥数句,她便退无可退。
无时无刻,不是他在逼她。
“妾自与前夫夏谦夫妻断绝,便再没有于长安逗留的理由。两位周使及夫人的灵柩需要即时返回邺城,妾与之同行,有何不可?”庄令涵强装淡定,玉颈竟沁出了几颗香汗,一路下滑,惹来了并不合时宜的痒,“妾与君侯,其实并无瓜葛,君侯声声质问,到底是站在怎样的立场?妾实在是不明白,请君侯为妾解惑。”
陈定霁的嘴角勾了勾,看着眼前还穿着小厮所着的粗布短衣、刻意灰头土脸的女子,心中刚刚泛起的火,突然降了一点。
她明明害怕他,但还是那样理直气壮地质问,而且说得十分合情合理。
他知道,她亲手毁掉自己的容貌,是对他的一种断绝的宣告。那右面上蜿蜒横亘的巨大伤口,仿佛一颗她随手扔的、并不起眼的雷一般,不偏不倚砸中他从不示人、又最想刻意掩饰的软肋。
那伤口的触感不佳,凹凸糜烂,与他熟悉的光滑玉面,简直如同冰与火的两重世界。
他到底是贪图她容色的。
无论是在之前的梦境里,还是这数日来与她的纠缠中。
可他并不愿意承认,也并不会承认,即使是在他之前并未放在眼里的她面前,即使他已经当着夏谦的面吻过她,也体会了与她亲吻的绝妙感受,比无数次的香.艳绮梦还要令他沉醉。
她发白的唇上那红.肿的伤口还十分显眼,那是她被他吻过的最佳证明。
猛虎一旦仰卧,露出白软的肚皮和粉红的肉垫,即便它是高高在上、万兽敬仰的森林之王,在别的劲敌面前,都只剩了一副虚张声势的空壳而已。
“因为,我没有允许你离开,你便不能离开。”强硬的结论,和他一贯强硬的态度,一字一句地划入了她的耳廓,“我又为你杀人了,这是第二次。夫人,这难道不算所谓的‘瓜葛’?”
“妾……”她的伶牙俐齿忽然不见了。
“你那个前夫还活着。如果你还想他好好活着,”陈定霁往前探身,就在她的尖叫惊呼里,将她直接扛在了肩膀上,“乖乖跟我回去,这一次太后动身巡边,正好缺一个得力的随医。”
不图她容色,也可以图她的杏林妙手。
又是借口,她知道,她即使已经站在了道理的一头,他照样可以轻松拿捏她。陈定霁说完,便提了地上的人头,从哪里入的房间,就又从哪里再出了去。
直到被他安稳地放置在了马鞍之上,庄令涵还未从这突变的眩晕中完全清醒过来。雨后的夕阳,连余晖都被笼上了一层清润疏朗之气,不着痕迹地洒在身前枣红色骏马油光水滑的鬃毛上,泛起如洗的涟漪。
陈定霁拍了拍马背,骏马喷鼻而息,动了动略显焦躁的马蹄,庄令涵僵着身子,双手紧紧抓着前鞍桥,布鞋软软地踩在铜制鎏金的马镫上,晃晃悠悠,差点失了平衡。
“上一次与夫人共骑,夫人可没有像今日这般紧张。”陈定霁略带取笑地说着,将手中用黑布包裹的人头栓悬在骏马壮实的脖颈处扎实的颈靼上,再翻身上马,自然而然地把她拥在了怀里。
“……又不是妾自己要骑的。”双手被他无奈地裹着,掌心的纱布与缰靷摩擦,隐隐有些发疼,“妾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君侯,要和君侯一道回去。”
他双腿一夹,身下骏马便听话地往前疾步,他将马停在了不太靠近驿站的地方,此时无论他们说什么,驿站中人是断不会听见的。
也不知道磐引回来后,或者他们同行的人进了那个房间之后,看到地上的无头男尸,会不会觉得是她杀人逃逸了?
可是现在这样,她又与杀人逃逸有什么区别呢。
“我说了,我没有允许你离开,你便不能离开,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他的声音在骏马飞驰的越来越快的风声里,变得更加苍劲无比,明明贴着耳朵过去,却还是让她听清了每一个字的从容不迫,“夫人,如果你乖一点,所受的苦,会比现在的少得多。”
他要她听话。
她稍稍侧了侧脸,不让他的炙热呼吸与她的左耳靠得太近,“妾没有受苦。”
“是吗?”他勾了勾嘴角,右手拢住她的腰,迫使她与他紧贴,“夫人,嘴硬和不乖一样,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不过是他的附庸,只用乖乖等在那里,等待他的临幸,等待他的施舍,只需要卑微讨好,他便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除了自由。
可是上一世,她的所作所为,不就如他所想所言那样,安安分分地做一只被他豢养在别院的笼中金雀吗?到头来她连“活着”的资格都被他剥夺,那句“按照大齐律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不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即使重生而来,人的本性总是不会变的。他习惯于目空一切地掌握全局,并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本该将身心交付,乖乖臣服于他。
前后都是死路。
“君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滋味如何?”她不动声色地挣了他紧揽的右手,并不顺从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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