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1/2)
晚宴
初初疫病开始之时,丹丹原本只是跟着蒋嬷嬷一道,照顾那些病倒了一片的宫女们,并没有什么机会,过去太守府上。
然而后来,太后那边实在是不够人手,丹丹便看准了机会,毛遂自荐了去为君侯服药的机会。
从前,君侯永远眼高于顶,对于太后娘娘和陛下,向来都只是表面客气恭顺。丹丹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近侍,一直以来,都只能远远地看君侯一眼,想必,君侯也从来不将她们这些小宫女,放在眼里吧。
君侯这一次,实在是病得深沉,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他平静的睡颜和那冷峻的面庞并不相称,偶尔皱着眉头,似乎梦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君侯年纪轻轻便日理万机,他的事太深奥,她不懂,她只知道他病了,病了就应该喝药。
丹丹先尝试着为他喂了一些汤药,却几乎都没入得他口中。
但,既然靠近了,她的胆子却也大了起来。
放在过去,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能有机会如此近地瞧着他,能伸手去勾勒他分明的棱角,甚至能用自己的手和自己的脸,去贴近他的。
她壮起胆子,俯身上前,轻轻在他的薄唇上落下一吻。而他却不耐地动了动,她以为他醒了,吓得赶紧回落地上,害怕被他看出她的冒失和僭越。
从前他的威严太盛,他只需要一个动作,她便只能立刻失魂落魄,俯首帖耳地等待他的训斥或无视。
等了好一会儿,见君侯并没有别的动作,丹丹放下心来,却也不再敢如之前那般放肆——所以,她只是隔着衣料摸了摸他宽阔的胸膛,却似乎感受到那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摸了进去,找了一下,才抽出了一张半大的黄纸,皱巴巴的,还染了许多血迹。
“枝枝……”还未打开,忽然,卧着的君侯又开口低喃,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她知道他并没有醒。
他在唤着谁吗?是宋国公陈家的亲人,还是他心里的人?
再低头看去,自己虽然认不得多少字,但那张纸上她隐约分辨的几个字,却让她无端联想起许多事。
此事,她脑子里生了个大胆的想法:也许,带走这件东西,会让她得到更多她想要的。
这三天里,庄令涵对身边发生之事几乎无知无识。
她沉浸在终于能放手治病救人难得的满足感中,沉浸在延州百姓的一句句“小庄先生”里,忘了自己现如今还身在敌国,之前是多么地如履薄冰。
虽然周齐两国同出一魏,素来边境争端不断,但两国的百姓无辜,她身为医者,更不可能见死不救。
想通了这些之后,她更是无比坦然自得。
因而,在田嬷嬷通知她,斛律太后会在第二天晚上,太守府中举行一次庆功宴且她甚至作为了主角一员时,她想也没想,便欣然接受。
町儿似乎已经陷入了与石泰勃的纠缠中,她这几日都并未在她身旁出现帮衬,庄令涵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将从珠的事情告诉她。
其他人,在忙完义诊之事后,又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庆功晚宴来。她现在不需要再做宫女的活计,自然不需要那么忙碌,闲下来时,整理了这次义诊的脉案和疫病相关的文案,一天时间匆匆,便也很快过去。
思量空白之时,她忽然想起了陈定霁说过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她在脑中拟了无数个可能,却最终不得结果。
他说过会保夏谦的平安,也不知现在的夏谦如何,能不能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安然无恙?
不过,延州之后,他们很快便会返回长安了。
她现在的身份微妙,但既然斛律太后对她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恶意,那么投靠斛律太后,也许是一个能让她摆脱陈定霁的好去处。
毕竟,她还在无意间知道了斛律太后的床帷秘事,若是作为把柄,也说不定会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争来活命的机会。
斛律太后的那个情郎,会是谁呢?这几天她顾着治病救人,完全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会是混迹在太监之中的完人,还是陈定霁麾下亲卫营中的一员?
或者……疫病之后,他便已经死去了?
想到从珠,想到町儿,还有那个她根本不想再见的石泰勃,也许正如自己当初劝谏陈定霁时那样,在这幽幽宫墙之下,本就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宫闱秘事。
而斛律云绰也并没有闲着,宴会开始前的申时末,还特意来找了庄令涵。
“今日,姑母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样,她把彭总管叫来了好几次,而彭总管每一次来,姑母都要叫我出去,也不知他们到底在商谈些什么。”斛律云绰满是抱怨。
“寻常的宫宴,自然有宫中的诸多宫人安排打点,这一次的宴会设在这宫外的延州太守府,地方比起宫中来是小了不少,”庄令涵随口答道,“加之因为疫病,劳作的下人们数量也减少了,自然需要多多注意和准备。云绰,你不是说,你在太后娘娘身边没什么意思吗,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个了?”
“是没什么意思,我都好久没有骑马了……”斛律云绰撅了噘嘴,“令涵姐姐,这次回到长安,你会和我一起一直待在姑母身边吗?”
“这个……”她心下动了动,“若是太后娘娘允准,我当然愿意留在宫中她身边的太医了。只是,云绰你恐怕不久就要嫁人了,到时候我在宫内,你在宫外,我们也不得常相见呀。”
“我才不嫁呢,”斛律云绰瞪着鹿眼,鸦羽长睫眨了眨,像天上亮闪闪的星星,“如果姑母真的要逼我嫁,我就按着姐姐说的,跑,跑到天涯海角,看谁还能逼我。”
“嘘——”庄令涵看了看房内外,将葱白的手指轻轻压在了斛律云绰的樱唇上,“若云绰你真的要跑,可千万不要说是姐姐出的主意呀!”
“嗯,”斛律云绰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可是我舍不得姐姐呀……”
“斛律小姐,”门外却传来了蒋嬷嬷的声音,“晚宴就快要开始了,太后娘娘遣了奴婢过来,让奴婢带着斛律小姐回去梳妆整理了。”
送走斛律云绰后,庄令涵也觉得自己蓬头垢面地赴宴似乎实在是不合礼数,于是也自己找了相熟的宫女打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连续奔波了数日,她完全没心思顾及这些,如今这宽大的浴桶让她有了片刻的安宁,她差一点,就要想起当日在驿馆之事了。
可惜,若是她能预见之后发生的事情,她此刻恐怕会后悔到,恨不得当下直接溺死在这浴桶中。
斛律太后的计划非常简单。
既然陈定霁死活不愿意娶自己的侄女,那么,她为了能更好地把控这个逐渐脱离她控制的男人,便只能牺牲一下斛律云绰了。
富贵出身的女子大多难以摆脱被家族控制的命运,她自己如此,她的两个侄女,也同样如此。
斛律云绰的长姐斛律云绘,在几年前从草原上嫁给了端华侯霍陶的长子、也是端华侯世子霍长昊为妻。
成亲之后,斛律云绘曾经几次入宫和她这个姑母叙旧,每每入宫,便是几个时辰的大倒苦水。斛律云绘次次都快要把眼泪哭干了,到最后,却还是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宫回府。
远嫁长安、与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男子结为夫妇,本身就是一场注定惨败的豪赌。
端华侯霍家世代居于关内,也算是关中一代的名门望族,荣耀煊赫了上百年,绝非宋国公陈家这样三代往上才靠着军功异军突起的新贵可以比拟的。
也正是因为世代望族,霍家从上到下皆是汉制儒术的忠实拥趸,无论长辈还是晚辈,俱是克己复礼,阖府上下,死气沉沉。斛律云绘与霍长昊一个长于草原,一个成于宅院,习惯喜恶天差地别。
霍长昊木讷无趣,满口仁义道德却从来不会讨妻子欢心。本来,斛律云绘便满心怨气无处发泄,不愿强迫自己与霍长昊同房;又正因为如此,夫妇成婚数年都无所出,云绘的婆母娄氏便也以此为借口屡屡刁难,侯府众人无一人替云绘撑腰,她在端华侯府的日子艰难,可想而知。
如今,同样的事情,又要落到斛律云绰身上。斛律太后曾经有过犹豫,可面对家族的期待,面对陈定霁越来越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必须这么做。
独孤衍新帝登极时,陈定霁的生母淳于氏曾作为命妇拜会过斛律太后。她听说淳于氏为人苛刻,严以待下,宋国公府上下在她的治下井井有条,除了对自己的幼女十分宠溺外,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有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婆母,这样的小姑,以斛律云绰这样奔放开朗不拘小节的性子,嫁进去,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但,这是她们斛律家族女子的功课。当年她懵懂无知时,不也是被阿爹直接送进了长安的后宫,让她直面后宫的诸多风雨吗?
先帝比自己年长十多岁,虽然也算身强体健,可她不也得时常忍受着不耐,笑脸伺候吗?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她成了一国之母,所以她现在必须将这筹码压在斛律云绰身上,用云绰一人的幸福,来延续他们这支来自关外草原的斛律家族,这难得的荣光。
云绰,别怪姑母狠心,姑母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田嬷嬷走了之后,斛律太后身边一下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她原本是想将此事交给后来的蒋嬷嬷甚至一些小宫女去做,又考虑到与她们不算多么信任,她们也可能会走漏风声,于是她只能将目光,放在那个墙头草彭楚身上。
毕竟,现在他们身处延州,不像在齐宫之中,众目睽睽,又规矩众多。晚宴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只要事情成了,很快她便可立即着手安排,将斛律云绰嫁到国公府上。
早在所有人还在忙着义诊的时候,斛律太后便将彭楚悄悄唤到身旁,告知他她想要趁着晚宴撮合宋国公与斛律小姐,但却苦于没有手段。
果然,彭楚眯着小眼睛一转,便想出了方法,自言可以将那媚.药和迷药趁机分别下到宋国公和斛律小姐的饭食里,到时候药性发作,只需要将二人放置在一个房间内,便可水到渠成。
不过,即使是再寻常的媚.药,发作起来也是药性强烈。这么一来,恐怕斛律小姐是要吃一些苦头了。
一个无根的太监,却能迅速想到如此阴鸷的招数,斛律太后不得不感叹,自己想得还是过于简单。
考虑到陈定霁谨慎异常,若是不给他下药,仅仅只是将他和云绰关至一处,他恐怕不会轻易屈服,所以最后,她还是吩咐了彭楚,早早备下那药来。
终于,到了晚宴,斛律太后看着特意打扮了一番的侄女,心上忽然堵了一堵。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她是聪明人,绝不会放任如此好的机会从身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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